“选择?”元俭都露出讽嘲般的笑意了,忽看到德琳的神情,怔住,眸光闪了闪,浮现怜惜之色,“你不必……”见德琳诧异地看向他,顿住,转开了头,“……前两日听说件有趣的事,说永安王在曜华殿把个言官打得头破血流……”
“哦?”德琳一听到他说到的人便集中了精神,元俭像未觉,自顾道,“听说那言官检称永安王世子元宵夜纵马过市,毁踏摊铺——他是私下奏报父皇的,并未当朝上表,不知永安王怎么得的消息,就‘炸’成那个样子。”
“那……之后呢?”
“后来是太子出面申饬:永安王驾前放肆,罚闭门自省,非召不得入宫;损人官仪,加倍赔偿那言官疗伤将养所需财物;且那言官若再有任何人身闪失都唯永安王是问。至于言官所奏之事,太子说应是人逢佳节偶有放纵,无伤大体,责永安王府照价赔偿也就是了,无须再追究,更告诫那言官不得挟怨在心,抓着此事不放。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把这事压下了。”
“……哦。”德琳说不出心里的失望是因为什么,好一会儿才应了这么一声。元俭侧头看了看她,复又看了前方,状似随口道,“据说坊间流传着不少顾世子的混事,真要有心去查,不管结果如何,顾世子恐怕都要应付一阵子,无暇他顾了。”
德琳此时确知元俭说这些话的用意了,深看了看那脸容淡泊的人,轻声,“谢殿下指点。”她不知父兄会如何做,但元俭替她想到的这些足够她感激。元俭听到她道谢,笑了笑,只道该快些了,沁儿她们只怕都等得急了。德琳笑称遵命不提。
是夜费礼海来请宁王安歇的时候,才听侍女们报说殿下自公主、郡主她们走后就在未雨阁弹琴,都一个多时辰了,也不叫人也不出来。费礼海听了微微皱眉,自赶过去,果真听到断续的琴声——他不识音律,不知那是岳武穆的《小重山》,一再重复的是“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快到近前的时候,琴声却停了,窗纸上倒是映出个举杯仰酌的人影。费礼海心中一紧,抢过去推开屋门,沉声,“殿下!”
凭窗而立的人回过头,是面颊潮红、眼神看着却还清明的元俭,看到费礼海,微微笑着举了举杯,“无事。”下一瞬却是摇晃欲倒,费礼海一言不发,利落地过去架住了他,元俭靠在他身上,叹了口气,低吟,“春寒乍暖难消受,柳色先青谁家楼……”
第89章横枝(上)
天启三十年二月二十四,宁王元俭大婚,倾城翘望。
翘望到最后却不免失了所望:宁王并未亲迎——这就好比一出戏,丝竹很悦耳,锣鼓很热闹,最终却没有镇场的人物出现,那观者的热情要如何维系?
其实按当时的礼俗,皇子成亲并非定要亲迎,只不过宁王从前娶穆郡王的女儿时是亲身相迎的,这就难免叫人有了比较。据说李勋官当日里大为不满,在内宅里连怪宁王太看轻他的女儿,还是他的续弦夫人一声冷笑,说老爷的见识真叫我一个妇道笑话,那宁王是什么身份?他肯娶便是你女儿的造化,三媒六聘都有了,他来不来迎又能怎样?管他来不来迎,轿子抬过去了你女儿都是稳稳当当的宁王妃、你我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谁还能改了这一条不成?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到底说得李勋官转颜为喜,再无二话。
对于宁王为何不亲迎,坊间倒是很快有了传言,说宁王是顾念穆郡王一家的观感——宁王妃逝了,穆郡王一家可还在京里住着,这些年宁王与他们并未断了来往,如今他要风光再娶,那家人从理上说不出什么,从情上如何能不睹今思昔、触动苦痛?故而宁王此举实在是用心良苦,令人感佩。
这样的话宫中也有人说起,德琳设身处地替那个温和中总是透着忧伤的人想想,忍不住心中叹息,却不料这片刻唏嘘亦未逃过另一个人的眼,狐疑道,“你那是……怅然若失?”
德琳蹙眉对着他,未应声——太子督学元成殿下这一阵子实在太过尽职,隔三岔五就到宫学里来,有时来转一转就走,有时正经坐下来和公主们一道听课,有夫子不适应,讲两句看看他,讲两句看看他,看来看去到底忘了自个儿讲到哪儿了,张口结舌地对着他光冒汗说不出话,公主们窃笑不已,他还和颜悦色地劝人,“夫子不必急,只当未看见我在这儿好了”——他那么大一人坐那儿,醒目得都快赶上百花丛中一青松了,得多瞎的眼才能看不见他?!
这还不算,这两日他索性亲自查问起公主们的课业来,背、写、释义一样都不放过,一个个地问下来,除了元湘未有什么大错,其他人的结果只能用惨不忍睹、不忍卒闻来概括。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平静,本已羞惭、心虚的公主们又外加了忐忑,等看到他合上书才不约而同悄悄舒了口气:骂也好罚也好,还是来个痛快的好,总比被人高深莫测地吊着强!
元成看了公主们一圈儿,笑了一声,“总算还未全军覆没。”他这话是指元湘,复又看了另外几个女子,还是笑笑的,“教习们有何感想?”
无人回他的话。
折磨人的静默里,徐若媛率先有所动,刚要出列,却见对面的谭玉君冷眼刺向她,见她发觉了,唇角更是讥嘲地一撇,徐若媛脸上谦逊柔和的笑意顿时有些挂不住:她何尝不知道此时不适宜她出头:元湘不在“全军”之列,元成问的那话自也不包括她在内,可她们都不出声,她要能得体地应答岂不能令元成更对她高看?而要能得元成的赞赏,那就算遭她们嫉恨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