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太猖狂了。”仁慧皇后冷嗤,“皇家内闱何时也由得他们置喙了?”
嘉德帝一顿,失笑:读史有感的实在感得好,那话不管为女子、为皇后还是为人母的身份,听了都是一腔窝心火吧,他倒忘了这一层,不经意就说了,“如今御史台也就许慎和于文骞两个正经人了,余者或是应声虫或是墙头草,他们的话不听也罢。”是说那奏折是御史台的人上的。回到眼前的事上,眉目复又严峻,“德琳这一回来,暂时堵了他们的口,太子的压力稍缓,至少耳根能清净些。只不是长久之计……”
“陛下的意思是还会有人再生事端?”
嘉德帝未说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是古人说孝的,朝政、人心何尝不如此?如今一个个义正词严上书递表的,有几个是真心为国,又有多少是在盘算自家的利益?未达目的怎肯善自罢休?
“杜大人尚且如此,换了旁人,怕早已积毁销骨了。”仁慧皇后望着嘉德帝。
她不知惊涛因何而起,乍闻变故时,疑虑重重:她听到过元成与杜尚书有政见分歧,但她不信元成会挟怨发难,否则枉为太子;何况嘉德帝不会坐视;况且有德琳的缘故,他即便不爱屋及乌,顶多敬而远之,怎至于传出“倒杜”是由太子主导推动的流言?问了,元成回她“不可说”,慎而重之的三个字,她明白一切怕是别有隐情。此后她再未刻意问过,只是仔细地听、密切地看,从嘉德帝私下的语气和态度中,察觉出杜尚书获罪并非他们父子的实意,顿时判断出朝廷正经历着一场大变。从那时至今,她面上镇静,实则无时无刻不提着心。看这两日嘉德帝的神情松动了些,莫非,大局渐定?
“是啊,若非几十年行正坐端,如今早是他的绝境。朕和太子也都骑虎难下了。”嘉德帝默认了仁慧皇后的探问——从他们三个男人制定、启动了这个局,他们夫妻是第一次谈及此事。最危机茫然的时日,她只字不问,全力约束稳定后宫,令他们父子可以心无旁骛,“皇后也辛苦了。”他由衷,“还不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请皇后一如既往。”蛛丝马迹虽越来越多,却不足以拼出全部真相,凡事还须谨慎。
“明白。”仁慧皇后知道他指什么,杜尚书看来还要蒙冤一段日子,“陛下也要多保重。”
“我还好。真正难的是太子,夜以继日的,他那里……”
“我已吩咐李申盯着他的作息,詹聿怀每三日给他问脉,有事随时报到我这里。”其他膳饮之类的就不需再说了。
“好。”嘉德帝笑看了皇后,忽道,“别动。”探手从皇后鬓边揪下一根白发,摊给她看。
“怎么还有?”皇后抚着鬓边,“都叫她们拔过了……”
“拔它作甚?”嘉德帝好笑,指着自己的头,“我这早两年就白了,要像你说的拔,早就拔成秃子了。”
“您那是为国事操劳。”仁慧皇后还是忍不住懊恼。
“你不也一样?”嘉德帝拉下了她的手,“后宫里的人,并不比前朝的省心。”
“倒也是。”
他望着她的神情,虽不再有年少时的炙热深情,却是一种稳妥的信赖和全然的接纳,是一种不管浮世如何,我与你都是一道的那种认同,在这样理所当然的认同面前,再纠结于红颜老、韶华逝就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谁?”谁又生事了?
“有那么两三个。”仁慧皇后无奈地望着嘉德帝,他闲的时候爱问她些后宫是非,几十年了都这样子,每每兴致勃勃的,也不知是想帮她还是想看她的笑话。
“……李嫔?”嘉德帝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还算不上。”仁慧皇后瞥他一眼,“近些日子还都消停,不大安分的也就是徐若媛,湘儿的教习。”
“发落出去也就是了。”嘉德帝不以为然,一个教习,就算湘儿的也罢,既令他的皇后皱眉,还留她做什么?
第125章天罗(下)
“是徐业的女儿。”仁慧皇后点出她的来路,“别的上头还没有什么,就是对德琳动的心思……”摇头,“我品了,似乎不全因两家的恩怨,还当有太子的干系在里头。”见嘉德帝扬眉,忙打住,“我也只是猜测。小惩了她一回,不知她明不明白、能不能长记性。杜、徐两家现今的情形,我还真不能太把她怎样,总不能叫人看出我维护德琳……罢了,不过是些小手段,我叫傅姑姑多留心就是了,还不至要发落她。”
嘉德帝自知这对仁慧皇后而言不过是琐事,遂放下了,说起刚想到的事,“今儿收到裕王的告罪文书,不能如期上京了,他的第三子染了重疾。”
“重疾?三王子……是那个求娶西疆纪家……”
“对。你怎么看?”
“病得蹊跷。”这桩事任慧皇后倒是清楚,“莫不是相思病?”裕王月前上书为子求婚,因是王族重臣联姻,本就需加考量,谁知遇上礼部尚书获罪、兵部尚书削职、回纥王子进京等大事,竟耽搁下来了。
“裕王之意就是如此。皇后的意思?”
“……莫如裕王该进京还进京,这边也传旨给纪家,着纪敏不日赴京,当面再审度审度,总是慎重些。”嘉德帝的意思应还是希望裕王回来,故仁慧皇后细斟酌了番才开口。见嘉德帝颔首,又加了句,“再说太后那边还在等着,总不好让她老人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