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天启王朝的储君……”
“我问的是‘你’!你如此……,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德琳垂眸,避开了他咄咄的眼。她的沉默令他略觉安定,这才发觉她还跪着,正要叫她起身,却未等上前相扶,德琳已然抬眼,轻叹,“殿下不问也罢。”
“为何不能问?!”元成停下了前倾的身形,声冷——直觉她神情有异,亦直觉怕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忍不住问、提着心也要问。
“不过是阴错阳差的牵扯,如今回归正途而已……”
“阴错阳差?!”元成像被人当头一棒,“你说阴……”
“殿下可记得德琳何时起改了初衷的?”
何时改了初衷?她是说最初她抵触入宫、抵触他……后来,她探家回来,他堵在半路要她的信诺,亲了她,为这个,她羞恼得好些天不理他……末了他通过元沁把她强邀到文华堂书斋,两人把话都说开了、说透了,之后二人就情投……
“是德琳元夕探家回来之后。”德琳答了自个儿的问,“那么殿下可知德琳为何在那之后改了主意?”她直视着元成,并不需他反应,再一次自问自答,“因为那时候德琳听到了永安王妃入宫的事!殿下亦清楚那回的因果吧?永安王府圣宠殊隆,并非杜家可以抗衡的,德琳深知这一点,忧心如焚。恰在那时,遇到殿下说要一个信诺……两个人,一个恶名远播,一个众人景仰,且这众人景仰的还是一国储君,手握着足以倾覆天下的权利,德琳会如何取舍,还用……”
“你的意思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才选了我?”见德琳抬头似要说“是”,元成摇头,“别诓我,德琳!你不过是恨我,才怎么伤我便怎么说……”
“殿下您真的想太多了。”德琳叹息,“其实还有件事……那日之后德琳对您的态度您该记得的,后来为何认了命?是因为乐平公主的笄礼之后,德琳在紫仪门看到永安王妃与家母热络攀谈,误以为她是为顾世子的事纠缠——日后德琳才知她确实是为顾世子,不过并非求亲、而是求情,她是想让家父免了顾世子的守陵之惩。可惜阴错阳差,彼时德琳正如惊弓之鸟,那一幕促使德琳……是了,殿下您问在我心中您算什么,我想应该算是救命的浮木或稻草……”
“不可能!”元成断喝,目中染上了赤色,却想起把话说开的那次,她说的是“我与你都那样子了,还能怎么样”,想起那回顾彧走后,她面上似惊似惑似叹的神情,那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是在后悔答应了他?“不管当初如何,最终你的心放到我身上便够了!你能亲手做扇子……”
“殿下,”德琳像在头疼怎么遇到了说不通的人,“那只是举手之劳。您该知道,德琳是识时务的人,如果余生不得不在宫里,自然要尽力讨您的欢心……”
“我不信!”元成挥袖,不自主地后退,他以为的情投意合原来只是他的自以为是,他眼中的柔情蜜意,其实只是她的虚与委蛇,怎么可能?怎会如此?!“我不信!”
德琳怜悯地看着他,无奈苦笑,是说言已至此,信或不信悉听尊便了。
她轻飘的笑意刺痛了元成,看着平静坦然无辜无惧望着他的女子,愤怒、悲凉、屈辱一涌而上,“既然如此,你便一直瞒下去,我自然会被你瞒得很好……”为何要说破?!
“瞒不下去了,殿下。逢场作戏实在很累人的。有此机缘,德琳总算可以解脱了。”
元成晕眩,心腑仿被至锋至厉的刀刃劈开,不见伤口,不见血迹,只觉嗖嗖的凉风,寒意瞬间彻骨。他一直所怕的,怕得不到、怕失去、怕是一厢情愿、怕被视而不见,原来从不是他多虑了,而是如凶兽蛰伏,此时劈头盖脸地反噬而来,他惊慌失措,无力招架,“好,好,杜德琳,你好样的!”他指着她,这才发觉手中还捏着绢纸轴,如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掌心,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张手一撕,柔韧的绢纸应声裂为两半,要再撕,却是失了卷轴的绷力,已无可着力处,心火难捺,恨恨地撇出去,残破的绢轴挟着风声向德琳直飞而去……
“小姐!”
“小姐!”
门外传来两声惊呼,墨莲和绿菱抢进屋来,扑跪到德琳身前——绢轴擦着德琳的胳臂击在她身后的案柱上,弹了一下落在地上,萎顿散开,像被风雨摧落的蝴蝶。“小姐,您这又是何苦……”绿菱哭着去搀德琳。
德琳跪坐在地,揪着胸口的衣襟,“这儿,太疼……总要有人跟我一样受着。”两个丫头冲进来的时候,他甩头而去了,那么,她是如愿了吧?
第135章水落(上)
纵是有所预料,彤辉宫的人来传的时候,德琳还是颇吃了惊:她一直数着更鼓,清楚此时刚过子时,皇后娘娘竟夤夜召见……抚慰地拍了拍惊起为她更衣的绿菱和墨莲,只身随了提灯传命的侍女们出门——能说和该交代的,白日里那人去后便都跟两个丫头说了,再往下如何,她亦不知……
七月末梢的午夜,星空璀璨,彤辉宫的灯火,因此显得不那么突兀。阶前、廊下都有侍立的宫人,个个噤声恍似木雕剪影,反是傅尚司和安国公主元沔站在宫门前,低声说着什么,隐隐透着焦虑。看到她来,元沔无甚表情地转身进殿,傅尚司细看了看她,满目的不赞同,叹气阻了她行礼,只道“随我来”。德琳无话好说,默默随她上阶。傅尚司侧目瞥她,终在她进殿前一瞬低声道“自个儿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