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暗诧元成因何沉穆:他不一向自信飞扬?淡然接过纸函,垂眼、扫眼,函上内容尽知,胸中已起狂潮,再细看一眼,纸端有龙隐的绝密印鉴,证实他所见皆实、不需存疑,“为何?”他嗓音干涩。
裕王第三子自裁、裕王仰毒!
“你猜。”
元成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听似玩笑的两个字便就更形沉重。
“……郡王之乱?”
元成无言。
骆清远静如铁铸,曾有、却未敢深究的疑窦:当日南诏战事正酣时,镇南王爷为何抽调精兵强将护送伤兵回朝;大军凯旋之后,元大将军为何还率部久驻陈地,此时全都豁然:兵者诡道,大张旗鼓有时恰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初星夜兼程、直至陈水方驻扎休整,原来是为了尽快切断京中与陈地的通联、以防裕王起兵援穆……那么再往深想,当日他们在陈地遇袭……并非流寇、而是裕王有所警觉,派兵乔装探营——裕王曾与镇南王爷并肩疆场,彼此的路数都有所知,加之心怀不轨,自是格外多疑……,当日未探出究竟,过后听到京中戡乱的消息,却有元大将军镇守陈水一线,无法轻举妄动,最后穷途末路,一死了之?清远垂目,“殿下召臣前来……”
“与木槿郡主的婚约,可以解除。你……”
清远抬眼的一瞬,眸中似有星子的光,然只是星火般的一瞬,那光亮归于沉静,面上神情难以描述,仿似感慨,仿似叹息,元成不由停口。
“……郡主可是汉时刘陵?”
刘陵,汉淮南王刘安之女,聪慧有谋,深得父宠,以身份之便,在长安结交群臣,刺探朝情,为刘安谋逆铺路搭桥。刘安事败后自尽而亡,刘陵所踪则不见于正史。
“不是。裕王所为,木槿毫不知情。她上京,完全是为了与你完婚。”
“既如此,”清远面对着元成,“郡主无辜,那,臣又如何无信、无义?”
“今非昔比。”元成强撑着才能不避开清远的直视:一步错,步步错,当初的一个私念,竟置眼前光风霁月般的人于如今之地,他焉能还觍颜强说这非他本意?“是我无德、寡虑,错点鸳侣,辱了你及骆氏一族。少师放心,陛下会择日另下谕旨,解除婚约,不会令……”
“不会令骆氏受到牵连?”
“是。”
“那么,以何名目解除婚约?”清远凝目,看向已还于元成手中的纸函,忽有所悟,“裕王的事,不会公之于众?!”
“是。”清远通彻,矫饰无益,况元成既敢相告,便是坚信即便他知情,亦会守口如瓶——从开始,嘉德帝便苦心把裕王摘出来,不光是顾念曾经的手足情分,更要顾及皇族体面和国基国统等等,这些,不需详说,清远足能悟到。
“那么,臣更不知要如何解约了。”清远的眼神冷冽起来,“是要把缘由归结到郡主身上?恶疾、善妒?还是更不堪的?”
元成一怔,“清远,你……”
“宗室女子,被指婚之后又被毁婚,你要天下人如何以为?她要面对何等猜忌和毁谤、她的余生要怎么度过,殿下可曾设身处地替她……”
“清远,你的意思是……”元成打断,意外。
“若蒙郡主不弃、若蒙皇家恩准,木槿,会是臣骆清远的妻。”
“清远,”元成难掩震动,“你可以……,可以不必如此,对木槿,我和父皇会尽力想得妥善些、令她……”
“婚约非同儿戏,对女子,尤如是。”清远无意再多说,“听殿下之意,皇家不会迁怒于郡主,那么,臣是否可按原定的吉期迎娶新妇?”
元成定定看着清远,一时无话:这是最好、却也是他和嘉德帝都不敢抱期望的结果。骆清远,他总是有办法令他自惭形秽而又不能不肃然起敬,“……此事重大,你是否还是回去跟司库大人商议了再……”
“臣的婚事,臣自做得了主。”不再怨尤,可也不愿再被触及、想起似曾相识的过往,“家父的为人,必会赞同臣,殿下不必多虑。”
“好。稍后我会去禀告父皇。你……,可有什么是需我做的?”
“臣想去探望郡主,不知……”木槿在皇家别苑陪伴太后,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木槿还不知情。”元成摇头——骆清远,他是怜惜木槿娇怯,怕她乍闻噩耗受不住,包括提出按原定吉期完婚,是为了尽早给木槿一个家,给她以庇护,否则错过热孝,木槿要守孝三年才能婚嫁,他是不忍她三年孤苦。他待木槿,未必情深,却何其义重,“这是今日才收到的密报。待官报到了京中,我再与你同去别苑。”
“那就有劳殿下了。”骆清远行礼。直起身来,迟疑,“裕王……,有无可能是……”
“证据确凿。”元成知他要问什么,裕王,确不是被冤枉、被陷害的,他与穆化隆、与南诏王的书信,封封皆是亲笔。穆化隆异心久矣,数年筹划,以不再称臣纳贡相诱,终挑动了南诏起兵,又与裕王计谋趁京中兵力不足时起事,为保快速策应,裕王三子元毓祁多次出入西疆,筹购军马——当日裕王上表请求与纪家联姻,嘉德帝出于谨慎,未当时允准:一个王族、一个握兵马之权的重臣,真是为了遂儿女之愿也还罢,若有私心他图,实在是后患无穷。如今看,多亏了这层谨慎,否则秦晋之好难保不变成攻守同盟,一旦纪渊亦被策动反戈,届时南有犯境之兵,西有叛乱之祸,穆化隆再与裕王内外联手……思之令人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