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奕终于忍不住,龇牙扭头:“虞姑娘,你确信你没有扎错?”
她“嗯”了一声。赫奕想了想,带着疑惑的表情还是乖乖趴回去了。然后姜沉鱼扎下了第三针,这一次,不止江晚衣失声“啊”了一声,身后两个侍女更是发出尖叫:“哎呀,流血了!”
两颗血红色的珠子,慢慢地从针眼里涌出来,宛如一朵花,绽放在雪白的脊背上,格外醒目。
赫奕这次连喊的气力都没了,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大概是因为过于疼痛的缘故,眼睛里依稀浮现着水光。
姜沉鱼道:“别怕,陛下,还有六针就完了。”
赫奕回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冲江晚衣勾了勾,江晚衣心中一叹,走过去拍她的肩膀:“还是我来吧。”
姜沉鱼道:“不行,陛下不是说非要美人落针的么?”
赫奕连忙一把拉住江晚衣的手,用无比热切的眼神望着他,急声道:“啊,东璧侯!朕突然发现,原来你竟是如此钟灵毓秀、英俊不凡,朕决定赐封你为——天下第一美人!”
江晚衣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怪异,一旁的侍女,忍俊不禁开始哈哈大笑。
姜沉鱼原本还是一脸肃穆正经的模样,然而侧头间,伸手覆唇,笑意遮挡不住,终究是溢出了几分。
笑声从大开着的窗子一直一直飘传出去,便连船尾的厨房都听见了。
一名厨娘道:“听这笑声,肯定宜王又出什么洋相了。”
另一名厨娘道:“自打这宜王上船后,就热闹好多呢,天天都欢声笑语的。啊,你说他真的是皇帝吗?”
“当然是啦,侯爷和将军他们都亲口确认过的,哪还能假?”
“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帝呢。”
“是啊,真真是头回见到这样的皇帝呢……”
后史书有载:
赫奕,宜之十九代君王,少好游,嗜酒,可连举十数爵不醉。精于商,惰于政,情通明,性豁达,可与贩夫走卒相交也。故又称——悦帝。
易醒晨昏易醉人
阳光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的样子,原来,和在家里从窗口望出去的,是不一样的。
在家时,晨曦的到来其实并不明显,总是等天大亮了,才意识到,有薄薄的光从天边拢过来,落到手上,没有温度。
但在海上,原本是漆黑一片的夜,突然被红光点亮,那一瞬的绚丽,却几可让人窒息。
我忍不住会想,这样的光,与火,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吧。
——同样来得那么直接、干脆、惊心动魄。
而小姐,就沐浴在那火一样的晨曦里,静静地站在船头,凝望远方。海风吹起她黑色的斗篷和长发,飒飒作响,她的肌肤,透明得宛如白玉。
这幅画面被时光烙成了永恒,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也许,不止是我,其他人也都不会忘记。
小姐是个美人。
从来都是。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是七年前。当时我父经商失败,投河自尽,丢下孤儿寡母充为官奴。我算是几个姐妹里命比较好的,分配到了素有善名的右相家。进府时是一个雷雨天,我在一位名叫容婶的管事带领下前往花厅拜见主人,刚走到门口,身后就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用袖子挡着头从院子那头匆匆跑过来,少年经过我时,还重重地撞了我一下。我很疼,但在看见他那件镶金嵌玉的衣袍后,忙不迭地将已经涌到喉咙的惊呼声生生压了回去。此人非富即贵,不可得罪。
而那少女则一边拧着湿答答的袖子,一边回头喊:“沉鱼,快点啊!”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第三人。
那是个七八岁的女童,年纪比这两人都要小,她自雨中缓步走来,裙摆不见飘荡。父亲生前最慕虚荣,恨不得养个当世无双的大家闺秀出来,因此,对我六个姐妹的言行举止,都要求苛严,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我以为自己在长年的训练之下,已经做得很好。但此时看见这女童,方知何为真正的贵族凤仪。
虽然她只穿了一件素衣,挽着双髻的头上也没有佩戴任何珠宝首饰,但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出十二分的尊贵与教养,与她一比,先头的那少年简直就是个市井流氓。
我被她的风华所震,连忙后退,让出道路。她走上台阶,见我退让,便抬起头来冲我一笑。
雨珠滴答坠落,景物本显阴霾,可她的这一抬头,这一笑,却像是光,顿时映亮了整个世界。
我忍不住惊叹出声,然后自知失态,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容婶转身训斥:“叫什么?怎么这地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