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在医院又住了一周,康复治疗,肌肉康复训练等,然后再做一些常规的身体检查。黄医生帮我申请了他们医院成立的专项医学研究基金的科研经费,我参与该专项医学研究并配合后期的药物试用,医疗康复方案治疗,前期未缴的医药费和后期的治疗复查费用可以全免。
记得当时,黄医生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地和我们说这件事的经过时,凌老头和罗老太听得比黄医生的表情还要精彩,尽管完全没有听懂他说的啥,可听到最后一句费用全免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堆在一起可以夹死几只苍蝇,双手拍掌拍到手红,尤其是凌老头,九十度的鞠躬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几分钟,罗老太则紧紧地抓住黄医生的双手,久久不肯放下,两位老人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塌糊涂,就只差问他要张照片把他立个长生牌位贡起来了。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上辈子是林夕的时候对于黄白之物没有感觉,从来没有因为钱这个问题发过愁,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觉得“钱”是个问题,其次,我心底里是不想做这个什么医学研究试验品的,试问谁想当试验品,而且说得好听费用全免意味着你得随传随到,还要试药,意味着还没上市的药、正在研究中的药物或者没有安全百分之百把握的要我试,万一不小心把我毒死呢,万一造成了无法逆转的后遗症呢,万一弄的我不孕不育呢,什么后果都可能发生。作为林夕的我,这件事我刚一听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根本不会考虑半分,可是作为凌以礼的我,不得不为两位老人考虑,可能钱在他们这里真的是天大的事,虽然他们没在我面前谈论,但通过平常的观察和他们的消费观念,可以判断他们的经济状况很不理想。每次小金鱼提来的饭菜,他们都会把仅有的几块肉往我碗里放,他们就吃几根青叶子或者拌着酱菜就算一餐饭了。看得我心酸不已,当我把肉夹给他们时,他们说他们吃斋不吃肉,让他们多买点肉的时候,他们又说买那么多吃不完,每天要吃新鲜的菜,小金鱼则每次吃完才来,我从与她一起吃过饭,也不知道她的伙食情况如何。
黄医生再次向我提出参与研究的时候,我慎重地认真地考虑了许久,一直未给予正面的答复,当凌老头和罗老太来的时候,黄医生又说起这件事来,我依然反应淡淡的,不过,两位老人的反应让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也让我最终不得不答应,当我签下同意参与研究的合同协议后,两位老人落下了心头大石,那巨额的医药费他们就算卖了自己都出不起。
医院确定我身体机能一切正常,肌肉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是能自如行走了之后,抱着一堆药,几页医嘱欢欢喜喜地出院了。
出院那天,小金鱼带着她的弟弟萧金铭来帮忙提东西,还有凌老头和罗老太一起,打了一辆的士往凌以礼家中疾驰而去。
在医院待久了,正常人都会发霉何况我这神魂不属,思虑过甚的人更加无法言说,医院那种独特的消毒水味道,让我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想再来,想着后续还要来复查以及配合研究,心情瞬间又不好了,冲淡了因为出院而欢欣雀跃的心。
一出医院门就有一股清风袭来,新鲜而甜腻,空气中终于不含消毒水的味道了,我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几次,心情刹时又变回美美的了。有一种重获新生,重获自由,重获光明的浓浓的幸福感!这一刻仿佛是我为人两世最舒爽的时候,原来人的欲望是随着经历而改变,人的需求是随着环境而变化,如今一缕新鲜的空气都能让我的身心得到无比满足、无比愉悦!
我坐在车里,带着一种新生的欣喜、带着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带着一种准备迎接全新的自己的希冀,心情激动不已。望着车窗外的风景,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感受城市的繁华,感受人世间熙熙攘攘,感受着这人生百态,这感觉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无比珍贵,无比怀念,无比珍惜。我在心中暗下决心:这一世的人生目标就是好好地活着。
的士停了下来,萧氏姐弟先行下了车,两人忙着搬运东西,我虽然身体状态与常人无异,但毕竟还是一个正在恢复期的病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的任务就是站在车旁边帮忙看着行李物品。住院一个多月,杂物较多,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物品,不重但却不方便拿,一次性拿不了多少,他们四人跑了三趟才搬完所有的东西。我跟着他们回到凌以礼的家。
这是一间车库改造的住房,一间房,两张床,三个木箱子里面堆满了衣物,一个煤气罐旁边放着一口锅、一个电饭煲和一个迷你型煤气灶,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房屋情况。
我惊呆了,想过经济条件会很差,做了心理准备,可这样的状况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我印象中见过最差的房子是田心家那样的,想着和那个可能差不多,没想到竟是这般境况。我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值得老天爷如此费心如此眷顾吗?
是不是上辈子对于金钱太没有概念了,太没有想法了,所以上天要我感受一下人间疾苦。重生后,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具身体,好不容易开始学会慢慢适应这具身体。记得在医院里面第一次上厕所,看到自己的下体,脸腾地就红了,不知所措,便如同女孩子般蹲着尿。如此这般几次后,又觉得不能再按原来的习惯,否则以后去公厕会被人嘲笑,这么大的成年男子不会站着尿尿,那是天下奇闻吧,我可不能从医学奇迹变成一个上社会新闻的人,于是强迫自己站着尿。然而习惯了二十多年蹲着尿的姿势一朝之内要改变成站着,那尴尬,那慌张、那忙乱,盯着自己的生殖器官好一会儿,被尿涨得鼓起来,才狠下心去撒,结果不敢用手碰,尿了一裤子,我低头看着湿透了裤子,脸羞涩得如熟透了的虾子。当时幸亏只有凌老头在病房,他以为我是长期卧床一时站不稳尿湿了裤子,凌老头一边帮我换裤子还一边安慰我:“你身体未恢复好,站不稳,尿在身上很正常。过几天,你肌肉恢复了,就不会这样了,别放在心上,再说了,你还不是爸爸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凌老头见我满脸仍旧涨得通红,便一把拿过一个尿壶,放在床下,以后你还是先尿在这里面,到时等爸爸下了班过来再给你倒掉。”
我摇摇头:“总得习惯。”不可能这一辈子都尿在尿壶里吧,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这些基本的器官就得尝试接受和习惯,而且还要熟练使用。幸亏我有强大的内心,坚强的意志与无限的勇气,还有善于接受新事物的思想,善于钻研的精神以及超群的睿智,仅花了两三天时间就完全接受和适应并且摸索清楚尿尿不再尿在身上的标准姿势了。最大的困难解决了,身体间最大的差别适应了,其他都不是问题了。在医院期间,除了身体机能方面的恢复,心理也慢慢得到修复,一是自我修复能力强,一是适应能力强,一是凌老头、罗老太和小金鱼给了我充分的关爱,极大的耐心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的心被温暖,被软化,被感动,觉得这人世间充满了爱,充满了情,这些足以成为支撑我坚强活下去的力量,给我坚持下去的理由,没有理由再丢弃这条生命。
然而,当我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前那股力量瞬间消散了一大半,尽管我不是一个享受主义者,不是一个物质至上的人,但那是在不愁的情况下才显得对物质的淡漠,如今,这里与上一辈子生活条件的天壤之别,与上一辈子生存环境的天悬地隔,让我一下子难以接受哇。
凌老头见我一直呆站在门口,迟迟不往房间走,又见我表情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知道我是介意这环境了,他挠了挠后脑勺面带尬色:“我们原来住的房子卖了,用来还债,付你的医药费,现在这个房间是用来过渡的,以后一切会好起来的。”
对哦,钱都花我身上了,怎么还把这介意的脸色摆在脸上,再说了两位老人跟着你受苦,老了不能颐养天年还得忍痛把奋斗了一辈子的房产卖掉,为你操心为你累,你有什么资格伤春悲秋,刚刚好像是说卖房子除了付医药费还要还债?还什么债?我纳闷地问道:“还什么债?”
凌老头和罗老太为难地瞟了一眼正在房间里忙碌的萧金筠,我立即明白了,那眼神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好吧,等他们走了再详细了解一下最近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而且,还有她?她?她!她们的事,死亡的林夕、林夕的妈妈,田心。我作为肇事者,他们肯定与肇事者家有所接触吧,应该从侧面能了解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自醒来后,一直刻意回避想起她们,每当偶尔思想里面触及到她们,我的内心都是强迫自己绕道而行,不往深处去想,害怕想起,畏惧想起,不敢想起。
至于田心,我与她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吧,身份上,我与她再也无可能有交集,没有可能见面,即使有幸在路上相遇,我对她来说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会为我停留一刻,心理上,我记得她认识她有与她共同的回忆,可她对我却毫无所知,毫无感觉,我之于她素昧平生,生理上,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我是个实实在在,千真万确的男人啦!生理上我们的距离倒是一下子缩短了,没有了之前的鸿沟。可是,情感上,我能放下所有的一切去追寻她吗?那她呢?我抬起垂下的眼眸,望着萧金筠的背影,她正在帮我收拾衣服,和罗老太一起帮我整理床铺。自我醒来以后,她便在身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任劳任怨,无怨无悔,知我病重可能没命守着我,知我可能终生成为植物人守着我,知我失忆需要长期康复守着我,全程没有一句怨言,见家里这种状况依然守着我,没有对我提过一个要求。只是在我半梦半醒时提及凌以礼曾经对她的许诺,但我醒来后,她却只字未提,仿佛从没有说过那些话,她是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传统女人。尽管我对她没有爱,我不是凌以礼,可是我住着凌以礼的身体,我享受着重生以后,她对我的照顾、关爱、鼓励,理解和支持,她平淡而浓浓的爱意,她的不离不弃,她的相守相依,她的一份真情,一腔热血,一份坚持,我能够视而不见?寡恩薄义?狠心绝情吗?别说我不是如此冷漠无情的人,就算是,我也做不出如此伤天害理、忘恩负义之事,我的良心不允许。
虽然醒来后,我借着失忆,与萧金筠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无论是身体方面的接触还是心理的接近,每当她不自觉想依靠我时,我总是不露痕迹地避开,每当她想和我交心的时候,我总是顾左而言他,每当她和我提及以前她和我之间关于爱的故事时,我总是闪烁其词,声称自己没有任何印象,就连伪装都不曾,欺骗也不曾。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不爱,就不要故作热情,何必假心假意,假惺惺去回忆,为她好,不想欺骗她。
对她来说,我的所作所为,让她心里很难受吧。好不容易,我醒来了,人是还给她了,可心却不属于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心估计碎了一地。然而,每次被我伤了以后,第二天,她又像没事人似的,照旧对我如往常,关心备至。如此反复,再硬的心也软了,再坏的人也被跳出来的良心谴责了。我终究是开不了口,说不出分手,不得不继续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甚至有时看到她满脸的委屈,满怀希望我记起一些关于我俩的回忆,又满脸失望的模样,看到她默默地看着我的脸发呆的样子,看到她有时候看着我莫名其妙的发出甜蜜的笑容,想透着我的脸看向另一个人的心里时,看到她满怀期盼的眼神,关爱溢出脸庞时,我的心不禁颤抖得厉害,这世上真有这么深刻的爱情吗?她那隐忍的爱让我不忍心再对她冷淡,不忍心再伤害她,不论是行为上还是言语上。
我醒来后,因为存着上辈子的记忆,叫凌以礼的父母为“凌老头,罗老太”,他们对于称呼并不介意,只当是我失了记忆,不习惯,无论我叫他们什么,他们都欣然接受。
我叫“萧金筠”,第一次,她没有应,之后,她又小声地和我说:“原来的你喜欢叫我阿筠,或者小金鱼。”
原谅我,首要的反应是没有礼貌地笑了。
她明显地一愣,脸上满是窘态,以为我在嘲笑这两个名字吧。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解释:“只是觉得这两个名字很有意思,我没有别的想法,你别多想。”
她无语地站在原地,脸色没有缓和,她在固执地等待我唤那两个名字的其中一个。
我感到她的介意了,感到她的渴望了,但当时的我,想法很单纯,不想给她不可能的希望,因为我是永远不可能想起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是另外一个灵魂,既然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事,为什么要配合她呢?为什么要给她营造一个幻想呢?知道真相的那天,她会更伤心更煎熬。所以,我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保持沉默了。
她希望我能唤她那两个名字,一是那是他对她的爱称,只要叫这两个名字,就证明他还没有走远,他们之间的情还在,一是想通过这两个名字唤起我的记忆,从而唤起我对她的爱意。她一直认为,我失忆了,所以对她的爱被尘封在心底里了,被封死在死火山下面了,只要她努力,只要她坚持,只要她不放弃,只要她充满信心,我的爱会被她重新唤醒,我的心会被她重新激活,我会和她回到过去,甚至超过以前,因为我们经历了生死与共,患难与共,感情得到了升华,得到了上天的认证,我和她是不会再分离了,但她要的不只是不分离,更想要我和她两情相悦的手牵手,相濡以沫的卿卿我我,心有灵犀的相伴一生。
可想而知,我摆出不配合的姿态时,她的心有多痛,有多悲,有多伤。强大如她,坚强如她,第二天,她在我面前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叫她“金筠”,她爽快地答应了,一夜之间就想通了,我既惊又呆,她似看出了我的反应,好心情地和我说道:“我们之间何必在乎一个称呼,你叫我什么我都喜欢。”
我懵圈了,紧接着我就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觉得昨天的我很过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对她的称呼变为了“小金鱼”。当那天叫出这个称呼时,她的表情绚丽得如同焰火绽放,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如星斗般璀璨。自我醒来后,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明亮灿烂的笑容,不禁被她感染了,傻傻地随着她笑。
我终究不是个当渣男的料,我的良心还是没有被狗吃掉。
那田心呢?舍不掉,放不下,想起她,心仍会痛,心仍情不自禁地抖动,上辈子是没有可能,这一辈子却有了极大的可能,而我,已不是我,我该如何是好?
仿佛感受到我长期注视着的目光,萧金筠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你的被褥和床单是新买的,我已经洗过晒过了,今晚应该会很舒服。”
“嗯,谢谢。”她一直在帮我忙活,想的念的都是我,我却在想着如何抛下她,去追求别的女人。呃,这就是我上辈子最看不起的渣男了吧,曾几何时,我内心最为鄙视那些臭男人,大言不惭地说,我要是男人,绝不可能做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人,我一定是一个始终如一的人。是啊,我是始终如一,心心念念的是田心,她才是我的真爱,可我已不是林夕了,我现在是凌以礼了,他的爱人,他的缘分是眼前这个女孩,名叫萧金筠。我不能为了林夕得偿所愿却伤害凌以礼的身边人,毕竟我现在是凌以礼,不仅用着他的身体,还用着他的身份。
既得了新身份,就开展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