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一片寂静。全连的士兵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个怒气冲冲快步走过来,手指几乎要顶到马兰鼻子上的男人,竟然就是他们连长的老爹!几个有见识的排长,更是一起瞪大了双眼,他们真的不知道,马兰这个比男人更强悍,更具备军人完美特质的连长,竟然拥有如此显赫的家世!只要喜欢喝茶,你就会知道垄断整个中国茶叶和精瓷器外贸市场长达二十年,和各国领事馆都建立了稳固关系,甚至和上海青帮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马家。而提起马家,又有谁不知道马家现任掌舵人马元斋老爷子?!“我能不来吗?”在商场上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而著称的马元斋,在这个时候伸手直直指着马兰的鼻子,放声怒叫道:“我再晚来上几个小时,只怕我这个老头子,就得去战场上,到处捡你这个不孝女被炮弹炸成碎片的骨头渣了!”马兰呆呆的看着满脸风尘扑扑的父亲,她真的不愿意去想象,父亲为她吃了多少苦。他竟然会在这样兵荒马乱,随时都可能遭到飞机轰炸的情况下,在短短三天时间里,顶着逃难的人群逆流而上,从重庆赶到了上海!“你还真是长大了啊!刘荐良也劝不动你了,你非要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亲自跑过来请你,你才能想到自己的家,想到自己姓马是吗?”马老爷子伸手抓住了马兰的胳膊,叫道:“你的上司是邱起楼对吧,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你不是有三个月长假吗,你现在就跟我走!”“走?”马兰没有挪动自己的脚步,她咬着自己的嘴唇,死死柱在那里,过了好半晌,她才低声道:“往哪里走?往哪里走?我们的国要破了,家要亡了,爹,你要带我往哪里走?!”“我这个爹还没有死呢!”因为女儿整整“失踪”两个月,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更冒着生命危险,日夜兼程从重庆赶到上海身心俱疲的马老爷子,回头望着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不知道死活和自己顶嘴的马兰,他二话不说,轮起自己的手掌,对着马兰的脸颊狠狠的抽过去。苍天在上(下)“啪!”轻脆的声响在临时军营的上空回荡,全连士兵的目光都落到了马兰的脸上,一丝艳红的血丝,缓缓顺着马兰的嘴角,流淌下来。“马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爹的话都不用听了吗?别忘了在家里还有一个天天想着着你,已经哭了整整两个月,眼睛都哭肿了、哭红了就差哭瞎了的娘!别忘了你是我们马家唯一的女儿!因为怕你娘伤心,我没有再娶小妾,我就你这样一个女儿,难道你就是打算让自己死了,让你娘伤心,让马家绝后,让你爹变成了一个不孝之人,来回报生你养你的爹娘吗?!”马老爷子伸手指着女儿,因为过度的愤怒,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放声怒吼道:“你从小就顽,你跟着刘荐良学武,每天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爹想着时逢乱世,一个女孩子是应该学点自保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干涉!你不喜欢女红,不喜欢三从四德,要进学堂接受西方教育,爹不是一个老古董,没有反对!你想进军营历练一下,让自己变得更坚强,虽然你娘皆力反对,但是我这个爹,仍然支持了你!可是你现在……你是成心让马家断子绝孙,让你爹就算是死也不得安生,也没有脸去见我们马家的列祖列宗吗?!”马兰只觉得脸颊上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疼痛,马元斋身为马家的掌门人,平时手握大权,就连那些达官显贵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他的脾气当然不好。但是就象他说的那样,他一向把马兰当成儿子来看待,他虽然严肃而认真,但是在这个历史与现代交替的时代,他给了马兰太多理解和自由发展的空间,更给了马兰太多的尊重,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打过马兰的脸!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马兰痴痴的望着眼前这个暴跳如雷,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淡定从容,脸上更带着不能掩饰的焦急的男人。凝视着父亲额角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爬上去的几缕灰白,马兰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父亲是爱她的,他当然是爱她的,否则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冒着这样的危险,日夜兼程的赶到了上百万军队正在恶战不休反复争夺的上海?否则的话,他为什么宁可违复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没有再娶小妾,而把她当成了一个儿子来看待,甚至纵容了她身为一个女孩,绝不应该产生的想法和行为?但是现在马斋元真的怒了,或者说……他是真的急了!马斋元伸手指着自己的女儿,嘶声叫道:“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走,就算你能活着走出上海,也不要再回去了!我马元斋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更当不起你马大连长的爹!”马兰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他老人家纵横商海数十载屹立不倒,凭得就是“仁义礼智义”这五字真言。马元斋无论是在商场上,面对朋友、家人,或者是敌人,他说出来的话,就是钉到木板上的钉子,绝无更改!马兰真的呆住了。马元斋也停止了怒吼,他在等马兰的最后回复。一个愤怒而焦急的父亲,一个拥有了独立的思想愿意为国为民舍生取义的女儿,就这样面对着整整一个连的军人,就这样站在战火连天的城市后方,彼此直直对视着。缓缓的……缓缓的……缓缓的……马兰跪到了马元斋的面前。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的女儿,马元斋愣住了,他真的愣住了。马兰是他的女儿,是他用培养儿子的方式,一点点灌输了自己的骄傲与尊严,一天天变得坚强而自信的女儿。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太了解马兰的这个表情了,因为延续了他的血脉与骄傲的女儿,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我真的想和爹走,但是苍天在上,他在看着我们!”马兰凝视着这个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男人,一字一顿的道:“所以,女儿不能走!”“爹……”听着女儿发颤的声音,马元斋只觉得鼻子一酸,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听自己唯一的、最心爱的女儿,喊自己一声爹了!“谢谢爹给了女儿生命;谢谢爹教会了女儿为人处事的道理;谢谢爹让女儿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谢谢爹给了女儿太多的纵容,让女儿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请恕女儿不孝,请恕女儿连累的爹也成了马家的不孝之人!爹……请您受兰儿一拜!”“砰!”马兰的额头狠狠磕在了他们脚下这片坚硬的土地上,艳丽的鲜花随之在马兰的额头上绽放。当马兰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的,是泪水,更是绝望的悲伤。“谢谢娘一直这么疼我,每次我闯了祸,都会躲到娘的身后,来逃避爹的家法;娘一直教我女红,我却总是笨得学不会,娘要学三从四德,想让我做一个大家闺秀,我最后仍然要让她失望了。以后兰儿再也不能坐在娘的身边,看着她一针针的去刺绣花针,再也不能趴在娘的怀里,去聆听她的教导了!爹,请您代娘受兰儿这一拜!”“砰!”马兰的额头,再次狠狠磕在了他们脚下这片坚硬的土地上,她磕的是那样的狠,与至于静静站在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她的额头与地面对撞时,发出的沉闷声响。“爹,您冒着生命危险赶到了上海,为的就是把女儿带回去,您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兰儿却知道,爹是疼兰儿,是担心兰儿。但是……求求爹,您已经给了兰儿那么多次宽容,就让兰儿再肆意妄为一次,让兰儿选择认为自己应该走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