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谭东城从工地出来。前几天,工地里出了点状况,有材料商收不到货款,故意设置了障碍,导致后面其他公司的材料商进不来,一排货车整整堵了一溜,直接延到了大路口,致使工程无端向后耽误了好几天。
紧接着,又有一个建筑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坏了脊椎骨,造成高位截瘫。家属对赔偿不满意,又组织了大队的人到工地闹,一来二去,又被耽误了一段。最后搞得谭东城坐不住了。盖房子是建筑公司的事,但是,交房子却是天达的事。不能如期交房,搞不好又是一个麻烦。政aa府现在对开发公司的制约是一条接一条,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都会落到他这块。
他把车子开出小路,驶向大路口。经过那片棚户区,他的车子放慢了速度。有个念头跳进他的脑海,他犹豫着拿起身边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过去。但是,就在号码即将拨出去的同时,他突然按断了电话。
前方,有两个身影正沿着大路边往前走。车子从那两人身边开过去,他从侧视镜里瞄了一眼,立即把车靠边停了下来。等到那两个人的身影从后面上来,他摇下车窗,向着窗外无比兴奋地喊了一声:“宁可儿。”
可儿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车里,谭东城正含笑注视着她。她满脸的阴霾立即散开,眼明心亮了,“原来是你?是沈阳太小了么?”谭东城扶着方向盘,目光带笑,神清气爽地纠正了她一句:“不是沈阳太小,是我们有缘。”他随即扬声喊:“上车,宁可儿,”
可儿这次没有任何迟疑,不假思索地上了车。身边的蓝卫晨警惕地向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不待谭东城让,他一脸小心眼地跟着拉开后车门也一屁股坐了进去。
谭东城转过头,笑吟吟地瞄了可儿一下,“怎么这次这么不犹豫,不怕我把你拉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吃了你?”“不怕。”可儿信心满满地说,转头望着窗外。中午的阳光真好,这样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朋友更好。老朋友,她觉得她和谭东城已经是朋友了。后面的蓝卫晨恶声恶气地在喉咙里骂了谭东城一句。
“因为身边有护花使者了,这回胆大了?”谭东城瞄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那个对他满脸敌意的男孩正用一双不逊的目光虎视眈眈地瞄着他。早前那头黄发被染回了黑色,剪成了板寸,这么一收拾,倒是一个神清气爽很帅气的男孩,如果不细看,简直看不出来是上次那个乜斜着眼睛冲他吹口哨的小子。
他嘴角向上弯,冲着后视镜里问。“你叫什么名字?还真看不出来这么一收拾还有点人模样了?”“你这是什么话?”蓝卫晨冲着镜子里皱起了眉,抬高了音量,“别以为有钱了不起,说话可以这么没礼貌。”“哎呦,”谭东城乐了,颇感兴趣地惊叹了一声,“还挺有个性。”蓝卫晨嘴角一撇,把头转向了窗外,腿一伸,不理他了。
可儿在旁边笑靥莹然地插了一句:“他叫蓝卫晨。你别和他计较,其实他就是嘴硬心软,人好的很。”这句话挺受听。蓝卫晨的脸色和煦了,冲着前边后视镜里的人挑衅地哼了一声,“听到没有,识货的人在这呢!”
谭东城笑着摇摇头,重复了一句:“蓝卫晨。”他四下看着,转着方向盘,“还吃涮羊肉么?说实话,涮羊肉,我是百吃不厌。”可儿心情愉悦了。她转头去看谭东城,说出的话也无拘无束了,“说实话,我也百吃不厌,吃鲍鱼吃鱼翅,还不如吃涮羊肉呢!”
谭东城精神一振作,眼睛更亮了。“既然爱好相同,那就好办了,还吃涮羊肉。”于是,他皱着眉头,四下巡视,凭记忆找方向,“我记得这附近有家火锅店,还不错。对了,就这边,”他记起来了。确定了一下方位,车子往前驶过去。一边开,一边询问:“不过环境不是什么大酒店,但是,味道很亲民,你们不介意吧!”
“我不介意,”可儿彻底轻松了起来,“我太不介意了。”她来了兴致了。这个谭东城简直让人舒服,这一下子就让她对他的印象好感又提升了不少。原来不是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都是许桡阳那样的。她立即神经紧了一下。跟着,她反抗地甩了甩头,今天不能想许桡阳,今天没有许桡阳!
他们兴致勃勃,完全投契而熟络的像个老朋友,甚至对于吃什么,谁也没有问蓝卫晨的意见。坐在后座的蓝卫晨脸色一直绷着,懊恼的简直想杀人了。他觉得对于前面那两个人,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坨空气。
而对于可儿,他似乎很少看到她这么开心。她笑得如沐春风,笑得楚楚动人,简直像一朵馨香四射的小花,整餐饭都在醉醺醺地扩着花瓣,那么诱人地向外舒展。
记忆中,她就没这么对自己笑过。他甚至敏感地察觉出那个谭东城看着可儿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闪烁,越来越迷蒙。这让他沮丧懊恼挫败失落的感觉集体全部出动了。他不得不全身攥满了细汗,时时用那双锐利的眸子在两个人之间警觉地窥视。
但不管蓝卫晨对谭东城多么充满敌意,他都必须爷们地承认,这个谭东城没有通常富二代所有的那份浮夸,那份骄横不可一世,那份牛逼。他简直风趣,健谈,几乎是讨人喜欢的。他完全不介意自己的存在,和可儿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没有任何忌讳,简直是坦荡的要命。
相形见绌之下,蓝卫晨多少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了。尽管对方和可儿之间的那个气氛令他羡慕嫉妒的要命,但是,他却无法再使性子板着一张死鱼脸。看着那两个人谈笑风生,他心里那个气啊!但是,他又不便发作。风度,风度,他提醒自己,面对那么一个有风度的男人,他不能太小心眼,太孩子气,否则,就被比下去了。
吃到最后,谭东城转到了正题上了。“可儿,你回北京,到天达来上班吧!”可儿咬着筷头,傻傻地问:“我有什么资历可以到天达去?我一没学历,二无特长,天达里面应该都是高材生。我,我看我去扫地差不多。”
蓝卫晨那边仿佛被椅子上的一根针被扎了一下,心脏的地方开始窜起热汗,稍有缓和的脸色又重新绷紧了。
谭东城的态度很坦荡,自然地伸胳膊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可儿的盘子里。蓝卫晨眼珠发蓝,眼眶冒火地瞅着可儿自然地埋头去吃谭东城夹到她碗里的东西,天,她怎么可以受落得这么快活?死女人!
耳朵边,谭东城的话就变成了一串串响雷,敲得他耳鼓都发麻。“你的确不符合我们天达的录用条件,但是,你还这么小,你如果不走出这一步,你就永远是卖衣服的。你到天达去,会有一个基本的收入,做的好,你赚的会更多。天达的房子历来卖的好,所以,你的收入一定不会差。除此之外,你还会有机会长见识,开始不懂没关系,我会找人带你,而且,天达的工作时间早八晚五,这样,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进修。现在你在售楼处,以后,有了资历,有了文凭,你会到其他的部门,我保证会比你在EM有发展。”
可儿被说的动心了,谭东城给她描绘的场景几乎立即就说动了她。读出了可儿脸上的那份犹豫,蓝卫晨在旁边着急了,仿佛握在手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又要握不牢而心惊肉跳了起来。“可儿,你去么?”他的眼珠子瞪圆了,声调都不稳定了,“听说卖楼的小姐还要陪喝酒,陪客人出去玩呢!你行么?”
可儿立即把担忧的目光转给了谭东城,“不会是这样的吧!”谭东城笃定地看着她,“不管别人怎么做的,但是,我保证你不会这么做。遇到这样的客人,大不了房子不卖他。反正,天达的房子从来不愁卖。”
可儿脸色和缓了,重新去看蓝卫晨,“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蓝卫晨素手无策了,一下子心乱如麻了,脸就变了颜色,可儿这么走了,那他怎么办?那他怎么办?
趁着可儿去洗手间,蓝卫晨忍不住了。他恼怒地瞪着谭东城,毫不掩饰他的敌意和那份火气。“谭东城,”他气急败坏了。“希望你没有趁机会打可儿的注意,做得像个爷们。可儿,我了解她,她一旦被你说动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我警告你,你们有钱人甭拿我们穷人找乐。可儿进不了你们那种家庭,所以,你敢玩弄可儿,占她的便宜,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我发誓我会把你剁成肉馅。”
谭东城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蓝卫晨,你郁闷了一餐饭,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你放心,我现在对可儿没这个意思,如果有一天,我对她动了这个念头,一定事先通知你。”
蓝卫晨扬起了下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男人过。看着可儿笑靥如花地从卫生间出来,他的眼睛向那边望着,嘴巴里用从来没有过的郑重警告谭东城,“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和可儿的关系,从我八岁那年,她就是我的小公主,我没让任何人欺负过她。”
他把目光转过来了。直视着谭东城,他的脸色深沉如水,眼神凌厉的像个豹子,像个野兽,像个夜枭,“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配不上她,我越来越不敢想这个念头,但是,她是我的小公主,一辈子都是。这辈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不止你,包括任何人。请你在打她主意前动动脑子,我就是一块破瓦,你们是玉器,是古董,身份名贵,所以,她出了任何问题,我都会不惜玉石俱焚,抱着你们一起死。”
谭东城愣了一下,唇边的笑容淡了下来,也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出这个貌似吊儿郎当的男孩身上隐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东西。他那么严肃的态度,那份笃定而深沉的眼光,那握着酒杯的指端有力地扣着那个杯口,他那微微向后仰的傲人的姿势,那份微蹙的眉头下那双莫测高深的眸子,这一切使得谭东城在霎那间有个恍惚的错觉,这是在他车头前乜斜着他一脸坏笑的那个黄毛小子么?这是一个男人,突然间就由一只猫,变成了一只虎,一只豹子,尖爪锋利,隐藏在绒毛中,一个不经意露出来就带着杀气。
这使得他心口一跳,竟不知不觉地在内心产生了几分激赏而赞许的情绪来。终于,看着那个温温婉婉的人由远及近,恬静的笑靥在眼前放大,定格。谭东城吸着烟,默默地吐着烟圈,看过去的眼光带着深深的思索。一个小女人,可以让一只猫在瞬间变成一只虎的一个小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