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我去看看。”他摁了摁肚皮上的黑匣子,不由分说地走了。
陈静言捡起一枚碎砖头,在泥地上划了不知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兔崽子!别跑!”她听见爸爸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个头还小,只从红砖墙后露出眼睛。
爸爸正从楼里跑出来,挥舞着拳头,追那个小男孩。她张了张嘴,想喊爸爸,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爸爸跑近了,原来没穿裤子,衬衫也只胡乱扣了两下,跑起来鼓着风,看着特别滑稽。
特别滑稽的爸爸此时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了小男孩。爸爸从没打过她,可看他那样子,拳头抡得老高,像是要打人。陈静言嘴巴张得老大,风一刮,灌了一嘴的水泥灰,竟浑然不觉。
“谁叫你来的?”压低了嗓音的怒吼,在越来越沉重的暮色中,显出几分恐怖。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把她供出来,然后一起挨打。眼前又出现满池热气泡,像青蛙的大嘴鼓噪着,“下来,下来!”她怕到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不说是吧?照相机给我!”
“我不!”小男孩跳起来,双手护住那黑匣子。
“叫你拍照,叫你拍,我叫你拍!”光屁股的爸爸暴怒,一阵拳打脚踢后,又举起黑匣子,狠狠摔在地上。小男孩还挣扎着想起身,被踹进沙堆里。
不知何时,一个剪影移过来,递了裤子给爸爸。爸爸穿好它,把衬衫也塞进去,每一粒扣子都扣得工工整整的。那娇小的剪影一直沉默着。
“真倒霉!呸!走吧。”爸爸和那剪影一齐移到工地大门,然后分头走了。
“哥哥……你,没事吧?”陈静言去挖那个小男孩,他几乎被活埋了,满嘴都是沙。昏黄的路灯一下子全开了,这才看出他鼻子里流出的血。
小男孩不吱声,没命似的爬过去摸索他的黑匣子。
“在这里,这里。”陈静言也拾到一些碎片,小心翼翼地递给他。
“他是你爸爸?”小男孩低头摆弄黑匣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唔……”她羞愧地抽噎起来,“哥哥,对不起……”
“傻啊你?跟你有什么关系?嘿,你别哭,难看死了!”
“我……”一听说自己难看,她更伤心到嚎啕起来。
他挠挠头,“算我怕你了,讲个笑话听不听:从前有一只白猫掉河里了,黑猫把它救上来,你猜白猫对黑猫说了句什么?”
“谢谢?”
“它说:喵呜——”
“哈哈!原来白猫不会说话呀!”到底是孩子心性,挂着泪珠儿大笑起来。笑一会儿,又想起先前的事,“你的……这个坏了?我的小猪存钱罐,全赔给你!”
“嗯,镜头坏了,胶卷没事。又不是你弄坏的,不要你赔。”他站起来,把零部件塞屁股口袋里,“走,送你回去。”
“不不,你还在流血,我们去医院吧……”
她伸出手想帮他擦鼻血,却被格开。他漫不经心地撩起背心抹一把脸,“行了,别磨磨唧唧的。下次再敢一个人出来,挨打的就是你了,记住了?”
一脸污秽中,他那圆圆的大眼睛格外透亮,像玻璃弹子。她用力点头。
路灯将两个小影子拖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