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这笔钱没落在堤坝上。”晏谙长叹一声。“王爷的意思是……这银子都被下面的官员昧了去、中饱私囊了?”“我不知道,”晏谙如实说,“我没有证据,也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倘若大启的吏治足够清明,那这银子自然是落到了实处的,可……”后面的话晏谙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失权,连京中的官员都把持不住,更何况地方的呢?那得乱成什么样子。再者,中饱私囊的何止是下面的官员啊,户部报的支出是不少,真正拨下去的有这么多吗?落一层砍一成,层层剥削下去,到底层的也没几个钱了,就算底下的人想用着银子干点实事儿,八成也是有心无力。“难怪范玖对于王爷的到来一直惶恐不安,眼下王爷离开了必定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故岑越想越不对劲,“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晏谙客观地分析,“手里干干净净肯定是不用想了,借职务之便给自己揽点好处估计在所难免;但要真说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想了想,眉目一抬:“愈是有事瞒着,难道不愈该在本王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吗?这么诚惶诚恐,倒真像个老实人,为着本王到来战战兢兢。”末了,晏谙语速飞快地补了一句:“当然极有可能是装的。”毕竟能坐到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故岑看着自家王爷自导自演着一出戏,没忍住笑出了声。晏谙也跟着乐了两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背后这么说人家有点缺德,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正经道:“为什么见了我就如临大敌……唉,几个官员经得住审查啊,人家天高皇帝远,好好地在自己地盘上过潇洒日子,我一来就是一堆事,换谁也不乐意,万一我是过来挑事的呢?”可属下跟着您兜了这么多天的圈子,也不知道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故岑默默地想。“京城外的百姓啊,离得太远,日子过得怎么样全都仰赖上头的地方官。若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那就是衣食父母官;若是只个贪图享乐还肆意揽财的,那简直就是称霸一方的土皇帝。”夕阳的光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佛给水面渡上了一层碎金。两只飞鸟掠过水面,伴随着越来越远的鸣叫,水面荡起的波纹也仿佛揉皱了的锦缎,渐渐恢复了平静。“会有人改变这一切的。”故岑听见晏谙如是说。他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晏谙想要什么,明白了晏谙为什么会在消沉的日子里痛苦而挣扎。“这个人是王爷吗?”他轻轻地问。半晌,晏谙才缓缓地道:“我不知道。”宁涧县是洹州府一个有些偏僻是小县城,地势低洼,处在洹河中下游的位置。因为有许多洹河支流穿县而过,所以水源充足,灌溉便利,极少发生干旱;也正因如此,一旦发生洪涝灾害,宁涧县一定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是以先人们对洹水安宁的期待则尽数体现在了县名中。不知是不是一代代人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近百年来,洹水风平浪静从未泛滥成灾,宁涧县的收成也是一年赛一年的好。前往县衙的路上,晏谙问故岑:“你爹他知道咱们要来吗?”故岑想了想,“王爷不是不允提前告知行踪吗?大抵是不知道的。”晏谙看着故岑一脸诚恳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乐了,故岑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王爷笑什么?”晏谙摇着头,晃了晃手上的扇子,心想自己这小侍卫还真够实诚的,连亲爹也不知道提前报个信。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晏谙让故岑先进去给故远林个准备时间,自己稍后就来。守门的见少爷回来了,连忙让人去禀告老爷,谁知故岑刚进去没多久,马车里竟又下来位俊朗公子,广袖长袍,面如冠玉,衣服上的配饰虽然简单,却自带一身贵气。还不等他上前询问,便见自家老爷携少爷匆匆出来,口中说着“下官见过衡王殿下”的话。王爷!他心头一跳,连忙收了打量的目光,依着礼数行礼。“故大人不必多礼。”晏谙声音清朗,和颜悦色地道。“殿下连日奔波辛苦,还请先入府内稍作休息,午膳很快就好。”故远林边说边将晏谙往里面请。晏谙来得巧,刚好赶上饭点,故远林方坐在饭桌前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听见下人来报说儿子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儿子说王爷也来了,就在门口候着,连忙吩咐厨房再添几道菜,自己慌慌张张地到门口去迎。晏谙在偏殿喝了半盏茶,和故远林寒暄了几句,就被请去用膳。故岑则被自己母亲叫了去。“娘,我回来了。”故岑跨过门槛。“快让娘好好看看!”许久不见,故夫人欣喜地拉着儿子细细端详了许久,“瞧着是瘦了些,旁的倒还好。娘已经吩咐了厨房多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待会多吃些。”故岑失笑:“儿子在娘这里不管怎么样都是瘦了,也好,外出这么久,早就想念家里的味道了。”故夫人拉着儿子坐下,“怎么来的这般匆忙,都不提前给你爹捎个信。原以为是你得了假回来探家的,结果王爷怎么还跟来了?”“王爷来洹州府说是有事要办,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故岑如实道,“没提前告知也是王爷的意思,怕暴露了行踪,到时候被人盯着不方便。”“也罢,让你爹和王爷商议去,咱们不说这个。”故夫人就是随口一问,相比这些原因,她更关心儿子的情况,想知道故岑在衡王府好不好。“你上次给家里写信,说得了王爷的提拔,这次出远门也带着你,看来很得王爷器重?”故岑点点头:“是,王爷待我很好。”“那便好,”故夫人放下心来,“你姐姐的孩子上个月周岁都满了,倒是你,终身大事都还没定下来。”故岑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小外甥都这么大了?我这个舅舅都还没见过呢,回头我备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娘,你替我给姐姐送去。”“你姐姐什么都不缺,小孩子也好得很,要见以后机会多的是,我说的是你!”故夫人统共就一儿一女,女儿已为人母,她自然操心起儿子的亲事来。“你也已经及冠了,我原想着挑个合适的姑娘,把亲事先给你定下来,可你父亲偏偏不许,说你前程未定不急于成婚。我倒觉得自古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定下亲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不不,”故夫人这话说得故岑心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心中万分庆幸还好父亲没有点头,“父亲说得有道理,我还是不要急着成亲的为好。”“你不是都已经得到王爷器重了吗?好生跟在王爷身边恪尽职守便是了,怎么还碍着你成家了?”“娘。”故岑无奈,不知怎样才能打消母亲这个念头,躲不了一世,起码先拖过这一时。“算了算了,”故夫人摆摆手,“你爷俩说的算,我做不了你们的主,这事就先放放,等回头再说罢。”故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沉了底,他如今满心都是晏谙,那里还肯娶别的姑娘为妻呢。沿河畔用完膳后,故远林让人收拾出来厢房供晏谙休息。晏谙在房间里闷得无聊,等午后最热的那阵过去,便叫故岑带自己出去走走。两人踩过田埂,旁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放眼望去,满是令人沉醉的金色。饱满的稻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晏谙放慢脚步,随手拨过一串串沉甸甸的稻谷,有风迎面吹来,隐约能嗅到稻香。“这些稻子已经临近成熟,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割了。”故岑解释说,“稻穗颗颗饱满,看样子今年定是个丰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