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谙脑瓜子嗡嗡的,指了指桌上堆着的画卷,“拿走,收拾出去。”故岑低头将画卷一卷一卷收在怀里,低声嘟哝:“为什么会突然拿王爷的婚事来做文章……”“因为他们沉不住气了。”晏谙冷笑,“本王尚未做什么,就沉不住气了。”“那,丞相和皇后是想拿婚事威胁王爷收手吗?”“威胁,恐怕不止……”晏谙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缺氧的头脑清醒了些。费一番周折、牵扯到中宫,甚至还要闹到瑞昌帝眼前,以孔令行的城府,要的可不是威胁。只要晏谙娶了世家女子为妻,且不论日后世家会借着这层关系干预多少,首先便会失去寒门的信任,长久以往瑞昌帝也不会再用他。世家对抗世家,傅老爷子的处境便是现成的例子。抱紧了怀里的画卷,故岑没回头,“王爷预备怎么办?”“我……”晏谙看向他,茫然了一瞬,“我不知道。”“其实,怀王殿下的建议,属下以为……”故岑字字艰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可行。”他不敢回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里疼的仿佛要滴血,却也错过了晏谙变幻莫测的眼神。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晏谦提出时,晏谙觉得荒唐,觉得可笑,不愿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当这话从故岑口中说出来,一切都仿佛变了味儿,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感到气恼,更没有意识到原来这份恼怒只是为了掩盖他心底的难过。前世倒是没人拿他的婚事作文章,但晏谙也没有心悦过谁,从未体会过话本子上讲的,对一个人心动的感觉,最后娶了个从未见过的官员之女,一直到临死前都相敬如宾。重活一世,他绝不要将婚事变成代价,更不要为了躲避这门婚事,草草找一个女子共度余生。胸口发沉,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又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地要命。晏谙指尖无力发软,几番抬起又落下,最后丢下一句“此事不必再提”便拂袖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房间内针落可闻。故岑吸了吸鼻子,倏地垂下手臂,怀里的卷轴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又蹲下身重新整理这些画。军中每日操练,一直到临近年节才放假,廉宇这才有空去好生置办置办年货,一大早便出了门。安怀元本欲与他同去,但外头天寒地冻的,廉宇怕他身子刚好吃不消,叫他好生在家修养温书。冬日天色黑得早,等廉宇差不多采买完,天都已经黑透了。回家之前,廉宇又拐了一趟宝福楼打包了好些硬菜。平日里自己训练忙,总是很晚才归家,明明反复交代过家中大小家务事不用安怀元操心,可安怀元总是早早备好饭菜放在锅里温着,等他回来一起吃。马车拐进民巷停在门口,廉宇在外头便看见自家烟囱冒着热气,一推门便嗅到一股烟火气和饭菜香,那味道闻起来不比自己从宝福楼打包回来的差多少。“不是让你歇着吗?快别忙活了,趁热吃饭!”安怀元从厨房探出个半个身子,整日拿笔的手里握着铲子,“坏了,我已经做好饭了。”觉得他在外面跑了一天肯定饿了,还格外丰盛。廉宇大手一挥,“没事,端上来一起吃。”菜式太多,桌子摆满了都没放下,安怀元本想着自己的手艺肯定比不上酒楼里的厨子,紧着买的菜先吃,可廉宇执意不肯,盘子摞盘子也得把菜一样不落地摆上去。虽说两个大男人饭量不会太少,可这小山似的一桌子别说两个人,十个八个大肚壮汉都未必吃得完。安怀元发笑:“今日可真是铺张浪费了一回。”“天气冷不怕坏,今日吃不完明日接着吃便是了。”“这分量,只怕吃到明年去都吃不完。”“那便讨个好兆头,年年有余。”廉宇酒倒了一半,忽然停住手抬头问他,“你如今能喝酒了吗?”“早就好了,没那么娇气。”安怀元摁着他的手将酒杯倒满了。“行,那今天就喝点!”几杯酒下肚,廉宇身子都热了,招呼安怀元多吃菜。安怀元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过完年,我便搬出去住吧,王爷已经替我安排好新住处了。”总在这里住着,实在是太麻烦别人了。廉宇筷子一顿,点了点头:“也好,你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搬出去清静些,也能安心读书。”他举杯,真诚祝愿道,“来年金榜题名,中个状元!”安怀元笑着与他碰杯,“借君吉言。”窗外寒风呼啸,房内之人畏寒,将门窗闭得严严实实,圈了一屋子暖意,揽着猫倚在软榻上。猫儿感受着主人轻柔的抚摸,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软绵绵地卧在主人膝头。院子里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路踏雪而来,却没急着进屋取暖,先在檐下跺掉了靴子上的雪。猫儿却忽然起身,轻巧地越过桌椅柜子,悄悄候在门口,待来人推门时矫健的扑了上去。孔修尧甫一开门便见一团黑影直冲自己而来,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黑影,捏着黑猫的后颈将它提溜到眼前,“又想偷袭,被我抓住了吧?”“阿乌,别给公子捣乱。”软塌上的少年轻轻开口。黑猫张牙舞爪想要逃脱,孔修尧便松了手,任它跑到一边舔爪子去了。合上门,屋子里便暗了下来。窗子是用棉纸糊的,防寒保暖,透光性本就比普通窗户纸差了许多,加之窗前还挂了帘子,屋内几乎没什么采光,这般才能让他的眼睛舒服些。“公子若是嫌暗,便将帘子挑开吧。”少年说着想起身,却被孔修尧拦了下来。“不必,外头落了雪,白晃晃的刺眼得紧,拉开你眼睛该难受了,我适应适应看得见。”孔修尧轻车熟路地绕过屋内的摆设来到榻前,眼睛也彻底适应屋内的昏暗,看清了面前的少年,他的头发比雪还要白。“阿玉。”“雪还没停吗?我这几日都未曾出门,在屋子里丢铜钱占卜玩。”感受到孔修尧靠近时带来的一股寒意,皦玉往里头缩了缩,顺道给他腾出些位置,“天寒地冻的,公子不必冒雪而来。”“没有,看架势,且要下一阵子呢。”孔修尧将外袍褪下才坐在榻边,“你一向畏寒体弱,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丢铜钱便罢了,莫要总是占卜,耗费心力。”“我卜的都是小事,不妨事的。”他一占卜总要病一场,是以孔修尧不让他占卜,只是这种事到底看不住,皦玉前段日子刚病了一场,在榻上躺了几日才将养回来一些,不过这些是断然不能告知他的。“行罢,你有分寸便好,那可否告诉我,都卜了些什么?”“卜了……你今日会来。”皦玉狡黠一笑,弯了弯眼眸。孔修尧望着他的眸子,他的眸子与旁人都不同,睫羽是白色的,瞳仁则是淡淡的粉色,没有深不可测的心机和算计,干净的如一泓泉水般清澈见底。他轻笑了一声,“我前几日得了块墨狐料子,保暖最好,已经叫人做了大氅,待制成之后给你送来。”“那般珍贵的料子,公子自己留着吧,我整日不出门用不了这些。”“给你你便收着,我不缺这些。就算不出门,夜里盖着也又轻又暖。”“是,”皦玉有些无奈,“那我收下,谢过公子。”孔修尧又往里挪了挪,倚在皦玉身边给他腾出来的位置没再说话。察觉到他心情不大好,皦玉轻声询问:“公子,怎么了?”“就是在想,我以后的婚事。”经晏谙一事,他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或者说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事实。他的婚事,迟早也要为家族联姻服务“公子身份贵重,家族显赫,世间哪个女子的理想夫婿不是公子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