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件案子,李心宇此时反倒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子里总想着那一组舞台照片。他觉得那里面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那种色泽、光影效果和流水一般的动感让他看了第一眼就久久难以忘却。
散会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空旷的校园里升起一股寒意。走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李心宇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幽暗的路灯下,偶尔还能看见几个缓慢步行或者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身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层薄雾,让周围的东西看上去有些虚幻的味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心宇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那一盏盏昏黄的磨砂玻璃路灯似乎全部都一模一样;四周的树木和楼房也仿佛总是以同样的组合在眼前出现。眼前的道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从白茫茫的迷雾里通到脚下,又复消失在前方白茫茫的迷雾里。
难道自己迷路了?他并不是第一次走进科大的校园,以前的许多次交流活动也都是在这个小型礼堂里举行的,万万没有迷路的道理。李心宇猛然感到一阵心悸,他觉得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寒流沿着脊柱慢慢地向上攀爬,自己的脑子霎那间乱成了一锅粥,白色的手机、死者的面孔、路上打闹的孩子、科大的小礼堂、顾晨昀的笑脸、舞台上的飞舞的水袖、鸡翎毛、长枪短剑、翻着筋斗的人影,一幅幅活动的画面像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轮转起来。他的额头冒出了一阵冷汗。
前方忽然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缓缓地向这里移动。李心宇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得赶紧找个人问一下路。
&ldo;对不起,请问,这里到最近的大门怎么走?&rdo;李心宇拦住了那个走来的人。
那人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借着路灯的光线李心宇看清那似乎是个男学生,小个子,脸上带着一幅奇怪的墨镜。这种天气,又是晚上,这人居然带着墨镜?李心宇微微一怔。
&ldo;哦,从这里往前右拐,绕过那幢灰色的大楼,再穿过草坪就是校门了。&rdo;男生伸手向身后一指。他的声音纤细异常,听上去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而像是一个女孩子卡着嗓子在说话。听到这怪异的嗓音,李心宇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ldo;好的,谢谢你……&rdo;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就急急忙忙向男生所指的方向奔去。在这种时候偏偏又碰上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实在让他有些毛发倒竖。
几分钟后,李心宇就看到了那幢灰色的大楼,几扇窗户里散射出来的灯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鬼火。他感到自己正在剧烈地出汗,但身上却是一片冰凉。他加快了脚步,眼前的雾似乎更浓烈了,让他几乎看不见前面几步远的路面。
大楼的后面是一小片没有修剪过的草坪,李心宇近乎艰难地穿过这块只有二三十米宽的泥地,终于来到了校门边上。门口的小岗亭里亮着一盏小小的电灯,戴着大盖帽的保安在里面低着头打盹。李心宇有些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几分钟后,他拦下了一辆开过的出租车。一屁股坐到车座上,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眼睛发涩,脖子几乎支撑不住脑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就在刚的才小礼堂里还是好好的,校园里的那阵迷雾仿佛迷魂药,让人灵魂出了壳。
半个小时之后,李心宇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门,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再也不想挪动半步。刚才在校园里的骇人经历似乎就像是一场噩梦,而自己仿佛刚刚从这个噩梦中惊醒。从恐惧中睁开双眼,窗外漆黑的夜色那么的真实,却又宛如隔世。
三、祭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端透出来,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杨朔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头埋在枕头里,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像一尊剥了壳的木乃伊。
昨天晚上她做梦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被绑在一根圆圆的石柱上,矗立在高高的山顶。天空是血红色的,像火炉里燃烧的木炭,暗红的云在头顶翻滚涌动,如同煮沸的血汤。她的全身缠绕着冰冷的铁链,链子有胳膊那么粗,从她的脖子绕到腰里,又缠在腿上,两端深深地钉在石柱里。她就这样被悬挂在十多米高的半空,像一面升起来的旗帜。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在她周围盘旋,像刀刃一样从她的衣领、袖口、裤管钻进来,割裂她的皮肤,刺穿她的肌体。她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全身的冰凉让她失去了任何知觉。她只是默默地瞪着双眼,望着自己脚下。
她的脚下,几十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人排成了一个圆圈。他们全身披着血红色的长袍,从头顶一直遮盖到脚踝;他们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在石柱的周围环绕着,宛如泥塑。他们每人的手里捧着一盏飘忽的油灯,像鬼火一样闪烁着,在地上留下一圈扭动的黑影。除了这些鬼一般的影子之外,天地间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活物。在耸立的山顶之外,看不见大地,翻滚的天空下只是一片漆黑无垠的混沌。呼啸的风声之外,也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时间仿佛凝固在一片血色中。
忽然,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响,她猛地感到一阵眩晕,耳膜几欲破裂。随即,地面上红色长袍围成的圆圈忽然开始运动。席地而坐的人一起站起身,将手里的灯高举过头顶,整齐地迈开脚步。圆圈缓缓地转动,忽明忽暗的火光变成了一条游动的火蛇。她感到周围的寒风愈加猛烈,呼啸声也愈发凄厉可怖。在她的头顶,空中血块般的云层也在缓慢地转动着,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