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气,凉风习习,一场秋雨一场寒,又是一夜淅沥,原本平静的好比一潭死水的京城,被奸相傅渊的“死讯”给搅动得如同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之中,霎时溅开了油花。
已经是傅渊失踪的第三日了,如今暂理丞相之事的洛阳侯委实是尝到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甜头,大刀阔斧的就想让傅渊推行的政策失效。
还没等世家们找到傅渊并亲手恁死他,文人们已经开始出动了,对于傅渊可能是被世家贵族们所害的事口诛笔伐,贵族子弟们干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尽数被写在纸上呈给各处的衙门,诸如强抢民女、强占良田的事都是轻的,甚至有不少的灭门惨案都是与这伙子人有关。
眼看着这世家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这节骨眼上,又有刘肃领了一队禁军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皇帝也算是焦头烂额了。
这日里,皇帝下了朝,这几日,傅渊身死的消息传出来,朝堂上就再也没安生过了。傅渊提拔上来的,个个都是极有才华,而现在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傅丞相可能被世家这群蛀虫害了,哪里能忍气吞声,更何况,文人多愤青。
这两边唇枪舌战,虽是给足了皇帝面子没有人身攻击,但皇帝若是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能打起来。
一路到了懿安宫,自从傅渊没了下落,太后一直都有些恹恹的,见皇帝来了,也就命人给他看茶,这才看着他:“今日怎么样了?我听说阿肃领了禁军出去,皇上也不曾多管管?”
“阿肃为人,儿臣信得过的。”刘寻轻声说道,“如今时局实在凌乱,儿臣也无暇管这些事。”
“洛阳侯暂代丞相之职,也是心大了。”太后靠在榻上,看着面前的儿子,“阿寻,你是母后肚子里的出来的,你的心思,母后难道会不知道?”
刘寻抿唇,俊美的容颜上满是淡然,也不说话。太后看着他,低声道:“阿渊的确是坐大了,但何时不是向着你向着大燕的?你就这样容不得他?旁人不知道你,母后还不知道?这京城之中,哪里你没有眼线,若非你默许,他们敢买凶杀人?”太后的目光愈发灼灼,“你那日借着睿儿被人害了的事,将羽林卫整顿了一番,究竟安插了多少亲信进去?阿渊被人追杀,难道没有羽林卫的人……”
“母后,阿渊是朕的表弟,更是朕最信任的丞相,朕又怎会这样害他?”刘寻微微敛眉,一脸被太后的话伤到了的神色,“况且儿臣即便不顾了兄弟、君臣间的情谊,难道也能不顾了瑶瑶?”
刘瑶与他一母同胞,素来又是迷恋傅渊的。
太后心累得不行,也不愿为了这事真的与刘寻生了间隙,这毕竟是她一生的仰仗和依靠,阖眼靠在软榻上,低声道:“寻儿,你自幼凉薄。”说到这里,又道,“母后累了,先睡一会子。这么些日子,你也是疲倦,便不要再累下去了。国事固然重要,但身子才是一切的资本。”
“谢母后体恤。”刘寻轻声说罢,见太后闭目安眠,也是沉沉一叹。
实则太后并没有说错,那日的暗杀的确是他默许的,甚至于,他知道谢青岚跟傅渊在一起,也是默许了此事。谢青岚此女,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收入后宫,将谢家剩下的财产尽数握在手中虽是极好,但谢青岚和傅渊之间,明眼人都明白绝非那样简单。
宁错杀不放过!傅渊若是真的有了谢家的财力为加持,难保不会有谋逆的心思。身为帝王,刘寻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即便他觉得谢青岚这丫头颇有些动人之处,但也不会为了这点而将帝位置于脑后。
还没等刘寻离开懿安宫多久,唐德海便暗搓搓的跟在他身后,上前附耳说了一句话,刘寻原本不着喜怒,一派深谙帝王心术的扑克脸,肌肉不自然的抖了抖,还是破功了。
你说傅渊被人追杀疑似身亡,这消息还没两天,便有个洛阳侯跳出来暂代丞相之位,真尼玛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文人们对于让自己得以读上书的丞相大人是感恩戴德,只差没有公车上书让皇帝为傅渊伸冤了。
而世家们迫害傅渊余党的行动仍在继续,各种各样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恨不能具体到了——你家鸡丢了?哦,傅渊做的——这种地步了。
而接受了文化熏陶过后的文人们就不同于平头小老百姓了,个个都是极有见地的,最终一个为首的亲自写了血书上呈给皇帝,说是要请皇帝为丞相大人这次被暗害的事做主。
然而,这算是跨时代的壮举被暂代丞相之职的洛阳侯给压了下来,文人们本来满怀期待的等着,谁成想又有消息出来,说是暂代丞相之职的洛阳侯将这事压了下来,炸了。
世家们这颗毒瘤皇帝虽是知道,但先头那么多皇帝都没根除掉,难道他就可以?也是默许了傅渊提拔民间有才能的人为官,现在闹了这事出来,皇帝也是头大极了。
而现在,那位为首写血书的文人,名唤李清明的,正领了不少人跪在洛阳侯府前,要洛阳侯给个公道呢。
赵蕴莲赶到的时候,见洛阳侯府所在的那条街上,乌压压的跪了一街的人,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为首的一人跪在侯府的石阶上,虽是跪着,但背脊挺得好直,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骨气的。
要是知道傅渊失踪后会闹出这种事来,世家们哪里会脑子不清楚的跟平民对上?贵族的确拥有特权,但也都不傻,欺辱一两个平民还行,要是犯了众怒……嘿嘿,真当皇帝不敢处置世家?
现在这跪了一片人,赵蕴莲也是急了,忙三两步登上石阶,道:“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围攻侯府不成?皇上法外开恩允许尔等读书,不好好念圣贤书,成日听了谁的蛊惑,来这样围着洛阳侯府?!”
她声音有些尖利,响彻四周,李清明半点不为所动,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复从怀中取出一方三尺见方的布卷:“草民等有冤情要诉,既然洛阳侯爷暂代丞相之职,还请为草民等伸冤。”
那卷布上写着斗大的“冤”字,龙飞凤舞,看得出书法造诣不错。
赵蕴莲狠狠的蹙起眉:“你喊冤就罢了,还纠结这样多的人,聚众闹事不成?况且有案情不找京兆尹,找到这侯府跟前来做什么?”
“草民等只是想请这暂代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洛阳侯爷为草民等伸冤。”李清明一脸的大义凛然,将布卷扬起来,“还请洛阳侯秉公,为身死的傅丞相伸冤。”
“荒谬!”赵蕴莲娇叱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傅渊一人身死,便足以叫你们这样为他请命,可曾知道,这大燕的王法绝非为谁特例。”又朝天上一举拳,“况且皇上早已命人查证此事。你们只知傅渊这人为你们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却不曾知道,他草菅人命,叫人家破人亡的事。钦阳侯被其气得吐血险些身亡,安定伯被他唬得一头碰死,还有被他下套的随国公,如今府中只有一三岁幼童苦苦支撑……难道这就是你们心中的好官?”说到这里,赵蕴莲顿时想到那日她差点被掠影掐死的事,毒了舌尖,“傅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就是个奸贼!”
“那敢问姑娘,”李清明不卑不亢,一双眸子就那样迫视着赵蕴莲,“傅丞相可曾害过任何一个百姓?可曾有一个举措是为了自己谋利而不顾百姓死活?”说到这里,他转身指着身后跪着的人,“草民身后众人,人人都是因为傅丞相的政见而能读圣贤书,正是因为傅丞相,我们有识文断字的机会。”说罢,将手中的“冤”字高高扬起,“官员之间的内斗,我等无暇管理,更无心管理。公侯之间再如何说傅丞相是奸贼、奸相、佞臣,那也与草民等无关。我等看重的,绝非官拜几品,绝非身居何等爵位,只能看清究竟是谁全心为了百姓着想。”
赵蕴莲一向伶牙俐齿,况且因为恋慕宋驰,早就将自己当做宋家的儿媳妇了,这才站出来。但跟这李清明对上几句,竟有种不知说什么的感觉,喝道:“一派胡言!傅渊行事如何,难道我们不比你们清楚?若从未害过百姓,他如何能得到如此恶名?或是尔等已经为其所蛊惑,这才蓄意生事?”
李清明凌然微笑:“敢问姑娘,三年前,城西赵家祖传的风水宝地被抢是何人所为?”
赵蕴莲一愣,又有人抬头,看着赵蕴莲:“敢问姑娘,五年前陈家传家宝被夺之事,是何人所为?”
“敢问姑娘,三年前有人家中女儿被夺,告官无果被逼得上吊自尽,是何人所为?”
……
人群中的质问声愈发高昂起来,叫赵蕴莲几乎招架不住。她自然知道权贵世家们干出来的事上不得台面的大有人在,但这一声声的质问,叫她有些蔫了,看着这些纷纷抬起头来的文人们,看来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人人眼中都有世家贵族们家中纨绔所没有的东西。
那是风骨,被娇生惯养惯了的贵族子弟所遗失的风骨。贵族子弟们如今所有的,只有骄娇二气,还有说不清的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