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沉着一张脸,一路快步,从相府大门直奔向后院。
薛凌南正在书房中听职下禀报庶务,听到小厮在门外禀报,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人影,简短两句话给下指示,便让屋里的人出去,薛睿紧接着从门外走进来。
“祖父。”
薛凌南抬手示意下人将门关上,回头看他:
“这个时辰,你不在大理寺当差,跑回来做什么。”
薛睿面无表情道:“我听说,您给瑾寻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金吾卫都指挥使周将军府上的小公子,是否确事?”
薛凌南两手交叠在胸前,并未因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不悦,点头道:
“确有此事,周将军去年就向我提过,我看瑾寻也大了,这才答应了这门亲,前些日子媒人上门,你正在外县办案,我便没有让人给你送去消息。”
薛睿脸色并未好转,这话分明是托词,他回来这些天,都没有听老人家提过妹妹的婚事,就连家中下人,也没一个到他面前说嘴,分明是有意瞒着他。
“这门亲事不妥,请祖父三思。”
薛睿向来不和薛凌南顶嘴,更没有和他对着干的时候,少年时的叛逆和不驯,早在三年前就挥霍完毕,而今的他知进知退,就算是为人的挑剔的薛相国,也鲜少说得出他的不对。
面对薛睿的反对,薛凌南眼皮不眨一下:“两家婚事已经说定,由不得半途而废。”
薛睿暗握了拳头,忍住怒气,低声道:
“周将军的小儿子周涅,今年已经二十,与我岁数相当,然而整日同安陵一干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厮混。去年才在刑部领了差事,二月底就因为醉酒打死囚犯,被革职查办了,上个月他还在青楼楚馆同人争抢妓子,大打出手,这等行为人品,您还要将瑾寻嫁过去?”
周业德乃是当朝二品的武将大员,今上还是皇子时便为心腹,当国后,深得重用。后来将守卫安陵城郭的金吾卫军指挥权交给了他,这一任就是七年。
论家大,周家纵然比不上薛家。也是不输旁人,但论及子孙,周业德的儿子周涅,却实打实是一个混球。
所以薛睿一听说这件事,就立马跑了回家。想要说服薛凌南改变主意。
瑾寻的人生已经被他毁去一半,他决不允许那另一半也被糟蹋了。
“你说的事,老夫都知情,”薛凌南倒是一派平静,“可你有没有想过,依着瑾寻的名声。若不是凭依我这张老脸,又有几个好人家胆敢要她做媳妇。”
事过三年,但至今提起薛家的三小姐。任谁都要摇摇头,毕竟死的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公主。
“你勿用担心,那周小公子性情是蛮横了些,不过我与周业德有言在先,量他们一家人也不敢欺负我的孙女。”
听罢他的话。薛睿非但没有冷静,反而面色愈沉。脱口道:
“祖父究竟是为了妹妹着想,还是看上了周家手中的兵权。”
室内安静了片刻,才听一声冷笑:
“你倒是为她着想,当年又如何为了一点儿女私情,便置我满门上下于不顾。瑾寻她落到这步田地,还不是受你连累吗?”
薛睿僵了僵背脊,缓缓抬头,看着薛凌南日渐苍老的脸庞,一成不变的是他的威严。
少年时候,他以为祖父对他的严厉和苛刻是理所当然,他也理所当然地坐拥着身为薛家大公子的卓然。
然而那样不堪的真相被戳穿之时,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自以为拥有的,从来都不是他应得的。
去年他回京之后,祖孙两人对某件事一直避而不谈,就好像它不曾发生过,但是薛睿知道,他早晚有一天都要面对。
“是我辜负了薛家的养育之恩,我做错的事,我会一力承担,只求您不要将瑾寻牵扯进去,毕竟。。。。。。她是爹唯一留下的骨血。”
薛睿垂首,跪在了薛凌南的面前,看不清表情。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他跪在老人面前认错,忏悔他的不该——皆因他一意孤行,妹妹成了谋害公主的凶手,母亲病入膏肓,姑母丢了怀里的龙胎,皇子表弟在山中多待了三年。
然后,回应他的不是祖父的谅解,也不是教训,而是血淋淋的戳穿:
‘就因为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祸根,可怜我儿早早丢了性命,早知道你今日还会连累我一家老小,当初老夫就该亲手了结你!’
这一句话,致使他离开了安陵。
“你来承担?你能承担什么,”薛凌南眼见祖孙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戳破了,也不再掩饰眼中的憎恶:
“你有的一切,不论身份地位还是圣上隆恩,都是薛家给你的。瑾寻是我的亲孙女,难道我不心疼她,可是她此时不尽快定下亲事,不过多久,圣上便会寻机封她一个名号,将她远嫁到东北去安抚东菁王,岂不比在京城更要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