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他们谈诗画,谈风月,谈世事,谈人情,只是不谈婚嫁。
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
她是兰,就送他兰花图,一笔一笔都是相思,都是深情。她在画上题诗:“欲采遗君子,湘江春水深。写来无限意,为我通琴心。”她给他写信,字字句句,皆是浓情厚意压制的谦卑,触及其中信笺,直令旁人痛彻肝肠:
昨与足下握手论心,至于梦寐中聚感,且不能连袂倾倒,托诸肝膈而已。连日伏枕,惟君是念,想能心亮也……
途中酷暑,千万保重。临行不得一面,令人怅然,不知能同此念否……
捧读手书,恨不能插翅与君一面,其如心迹相违,徒托诸空言而已。良宵夜月,不审何日方得倾倒,令人念甚念甚……
王稚登亦有回帖:“二十七日发秦淮,残月在马首,思君尚未离巫峡也。夜宿长巷,闻雨声,旦起不休。见道旁雨中花,仿佛湘娥面上泪痕耳……”他赠她闺砚,伴她书写传情。湘兰在砚上题名:“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
她是秦淮河边的幽兰,芳华绝世,有人观之,有人赏之,有人慕之,有人贵之,却不能被爱人佩之。
奈何他纵有百谷之心,亦不能容她孤兰一朵。
可她无怨。尽管时光飞逝,三十年成一弹指。
万历三十二年,王稚登七十生辰,马湘兰决定抱病赶到姑苏为她的王郎祝寿,并声称此一行,纵有风雨虎狼,亦不可阻她脚步。相传,王稚登寿辰之时,湘兰集资买船载歌妓数十人,宴饮累月,歌舞达旦,盛况前无来者。她重亮歌喉,为恋人寿,亦为三十载的痴情,台下,王稚登听得老泪纵横。他终于想起,曾经与湘兰之约,“余与姬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年未偿。”
而彼时,对于湘兰,他当初说出的约定,是真情流露,还是一时情迷,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这一次祝寿,即是她人生的句号,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璀璨,是她对自己三十年情感的坚持,做出的完满交待。王稚登从姑苏写了信来,“春以为期,行云东来,无负然诺”,春以为期,春以为期,她已经等了三十个春天,足以消磨一世的容光。她像一朵兰花,吐尽了最后一丝芬芳,就身心轻盈地落进了土里。她已凋零,什么化蝶而飞,什么前世今生,便皆是虚妄。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返回金陵后,马湘兰心力交瘁,不久后就离开了人世,时年五十有七。生命的终结,让她的爱,成为爱过。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普希金在诗歌里如是说。真像彼时的湘兰。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相传她离世之时,院中幽兰一夜绽放,散发的芳馥,贞静而决绝,犹如一场盛大的告别。
附:
兰花花语:淡泊、高雅,美好、高洁、贤德。(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