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前,他还是扭头朝李怀信小声说了一句,“李、李秀才,你应该知道吧?我只是医馆的学徒,不是大夫……你真放心让我给你妹妹扎针?”李怀信之前就听说过赵安业了,知道他的来历。他其实也提了一口气不敢松,可四甲村离镇上太远,去镇上请大夫,一个来回又要浪费多少时间!敏娘哪里等得起!“扎吧!赵大夫,您刚刚不是说一直在练习针灸吗?您扎吧!”李怀信蹙着眉,语气坚定道。赵安业点点头,开始施针。整个过程,他都不敢呼吸,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克制住不发抖。过程紧张艰辛,但结果是好的,一连几针都顺利扎了下去。赵安业松了口气,笑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欢喜道:“好了好了,再等药煎好给她喝下去。”赵安业说罢就站了起来,又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李怀信显然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亲自将赵安业送出门,连声道:“好好好,多谢赵大夫了!”赵安业点点头,刚出门就被叶陈氏抓住了。也是里长不在了。自李敏娘脱离了危险,陶礼就不想再管糟心事,摇着手离开了。没了里长,可就没人压得住叶陈氏了。妇人冲他笑得夸张,扯着人就要走,嘴里还嚷嚷着:“好了吧好了吧。安业啊,赶紧帮我家大宝看看呀!你们可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赵安业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不知道怎么拒绝人,可他打心底儿不想管叶容川的死活。李家的几兄弟都是懂礼的好人家,就算动手肯定也不会把人打残打死,就是痛一痛罢了。叶家的人把好好一个姑娘糟蹋成这样,就痛一痛也是活该的!赵安业纠结着不愿去,他也不说话,就定着脚不动。叶陈氏虽然泼,可到底是妇人,拖不动青年汉子。守在门口的李二哥已经气得翻白眼了,撩着袖子想要骂。不过赵田氏还在呢,还用不着李二哥开口。赵婶跑了过去,把自已儿子从叶陈氏手里拽了回来,又指着叶陈氏的鼻子骂得唾沫横飞,“治个屁啊!哪家大夫白给人治病的,你先给钱,我儿子肯定好好给你治治!”提起钱可不得了了。叶陈氏倒吸了一口气,像是戳了她肺管子似的痛起来,叫嚷道:“钱?!你还要钱?!你是大夫吗?你就敢收钱!再说了,你刚刚给我儿媳妇治的时候,也没要钱啊!”赵婶冷笑一声,嘲讽道:“哟!你还晓得那是你儿媳妇呢?没听过哪家差点把儿媳妇气得滑胎的!还儿媳妇,我看那是你十辈子的仇人吧!”叶陈氏气得一个倒仰,嗓音尖利,高声叫了起来,“那怪谁!那怪谁?!我还没听过哪家媳妇怀了孕,她自个儿不知道的呢!我还没说她险些把我乖孙儿克没了呢!气性这么大!难怪是秀才公的妹妹!指着有人撑腰,才敢一个不如意就往娘家跑!”好好的,竟又说到李敏娘身上了!他妹妹做错什么了,明明是叶容川这个畜生的问题!她妹妹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呢!李二哥终于按捺不住,气得跑前来,嗓门大得把叶陈氏吓了一跳,“你个老虔婆!你又扯着张嘴放什么屁!我妹妹都险些被气得流产了,你还在说这些糟心话!”叶陈氏语气一顿,不敢和眼前人高马大的李二哥对上,她眼睛一扫,直直盯上了叶杏花。药刚刚熬好,叶小尘端着瓦罐从灶房走了出来,身后还坠着一个小尾巴,正是叶杏花,小姑娘手上拿着一只空碗。叶陈氏心里憋着火没地儿撒,她不敢冲着李二哥叫骂,还不能拿自家丫头出气吗?只见她怒瞪着一双眼睛,面目狰狞地扑了上去,伸手要拽叶小尘身后的杏花。“你个小贱人!你是死的吗?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晓得回来看看?!老娘养你有什么用!”叶杏花离叶小尘很近,粗壮妇人扑上来的时候,叶小尘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护住装药的瓦罐,就怕药洒了出来,这可是救命的药!他用手掌死死按住罐口的陶盖子,有滚烫的汤汁洒了出来,烫得他五根手指全红了。虽然不是冲着自已,可担心这泼妇扑过去打翻了好不容易才熬成的药,李二哥再顾不得别的,大步走过去,揪起叶陈氏的衣领就把人扯了回来,甩手往地上掼去。叶陈氏扑着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直接就气哭了,指着骂:“你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怎么还欺负女人!不要脸哎,都来看看诶!李家村的又跑来咱村打人了啊!”李二哥气得直咬牙,指着叶陈氏不知道该怎么回嘴。他只动手甩开了叶陈氏,不打女人。于是李二哥瞪着眼睛转过身,一眼盯住了缩在门背后的叶大成,又大步走过去把人像拎鸡崽儿似的拎了出来,猛地一脚揣在地上。他踹了一脚,李家老三也气不过,跑上去补了一圈。“成!老子不打女人!老子揍你男人!”“妈的,打死你个鳖孙,连自已媳妇都管不住!你杵那儿装什么死啊!”泼妇叶大成被一脚踹到心窝,痛得哎哟连天,爬都爬不起来。李三哥趁机上前又挥了一拳,实实砸在他背上,痛得险些厥过去。昨天刚打了儿子,今天就打老子!这就是读书人的家风?叶陈氏是真怕了,跪在地上爬了两步,急得用两只手直拍地,“哎哟我的天老爷啊!别打了!别打了!要打死了!杀人了杀人了!救命诶!快去叫里长来啊!”陶礼刚刚才离开,他摆明了不想搭理这污糟事,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去讨这个嫌,把里长又请回来。只是叶大成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的叶容川,眼见着被两个小辈围着揍得直翻白眼,有些看热闹的邻居瞧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劝了两句。“差不多了,差不多了,给个教训就好了。”“是啊是啊,真打出个好歹,也不好收场啊!”……叶小尘趁乱拉着杏花悄悄钻进了房间,亲自把药送了进去,亲眼盯着李怀信给脸白如纸的李敏娘灌了药。她昏迷着,没有吞咽的意识,这一碗药就是硬灌进去的。黑乎乎的药汤灌进口,有些顺着嘴边淌了出来,又沿着下巴就往下流,将她领口全洇湿了,留下一滩黑棕的药渍。不过好歹,大半是喝了进去。李怀信松了口气笑出来,将药碗递还给叶小尘。屋外还在闹腾呢,大抵是有外人帮腔了,叶陈氏的胆子像牛皮一般见风就吹,立刻又鼓了起来,尖利叫嚣着:“你们李家村的跑到咱村子里打人!我要上衙门告你们!”“丧尽天良了!打人、杀人嘞!要县老爷把你们通通都抓起来!”……吵得人脑门疼,刚刚才笑过一声的李怀信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摁住额角。赵安业忽然插了一句,“李秀才,我娘也在外头呢,我叫她进来给叶娘子换身衣裳吧?这血还黏在身上,又湿又腥,也不利于恢复。”李怀信点点头,苦笑着道了谢,“好好好,今天实在谢谢你家了!这真是帮了我们大忙!”说完,屋内的一群人都走了出去。赵安业果然出门就喊了赵田氏帮李敏娘换衣裳,叶杏花是小女孩儿,也能留下帮把手找一找衣裳,换一换床褥。几人都站在院子外,李怀信冷眼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叶陈氏。她扑腾开四肢激起一片灰尘,身上的蓝布衣裳也很快变得灰扑扑的,左脚上一只鞋子已经被蹬飞了,不过这样也不影响她翻滚扑腾。李怀信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混的女人,已然神色麻木,板着语气说道:“哦,那你去告吧。”“不过……我建议您现在就去把叶容川叫起来,让他给您写份诉状。不然您这空着手去,恐怕被当成愚弄公堂,要被打板子的。二十个板子啊,您这样的身子骨,恐怕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当场就两腿一蹬,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