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津南眉中都是未散的戾气,语气却轻柔,“又想讹我?”孟西荞看了看时间,“算了,我回去随便对付两下,还有稿子要赶。”六月的晏宁市燥且热,车窗上一条三指宽的缝没关,风顺着那缝隙凝成快利的剪刀,在她面上且刮且飞。二三环内高楼林立,车一路没停,减速时西荞手肘撑在窗框上,眼睛往右边一瞟,是家上过榜的高级日料,顾津南爱吃的。黑色的奥迪,在晏宁市最豪华的购物中心停车场里显得平平无奇,就是车牌上五个连号尾数有些扎眼。西荞目光扫过车屁股:“闷骚。”顾津南面无表情走在前边,忽然顿下脚步缓慢和她并行,惜字如金:“你嫉妒。”西荞将头发扎成一束荡在脑后,朝他翻了两下白眼。她鲜少到预约制的餐厅吃饭,既懒得订,订了也容易忘,在口腹之欲上,她是极易满足的一个人。日式餐厅里灯光设计得十分收敛,西荞坐在高脚凳上,面前除了主厨即兴发挥的那几样,还多出了一碗凉羹。才挟了块天妇罗,刚到嘴旁,余光瞟见那碗羹,忽又放下:“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顾津南半边神情隐在清酒杯里,嘴唇碰到杯壁,将酒送入喉管。西荞把着精致的小银勺:“这顿可不算我讹的,是你自己想吃。”顾津南眯着眼睛:“我是不结你那份账吗?”这时才上完小菜,主厨往热烫的铁板上铺开一片纹理极美的牛排,“滋滋”往外冒着半透明的黄色汁水,腾腾热气往两人中间飘来,小小抬高了室内过低的温度。西荞的外套扔回车上去了,店内比预想的冷,空调机放出的冷气流搅着黄黄的灯光粉末,浸满整个房间。下意识把上牙咬了下嘴唇,视线绕着顾津南打转。顾津南和主厨是相识的,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半点没对上西荞的眼神。西荞用叉子往面前的烧牛肉戳出几个洞,微微瞪着眼睛问:“你常来?”“嗯。”主厨笑嘻嘻说:“他头一次带人来。”西荞右手在脸上一拂,把碎刘海挂到耳后,刘海不知哪里来的调皮劲,等她一低头又垂到眼前,发尖正好到鼻子下边的位置。“好土的话术。”说着,又向他瞪了一眼。顾津南这就很明白她的意思了,脱下外套搭在她椅子后背,把鱼冻往她那里挪去一巴掌的距离,笑说:“你今天相亲失败了火气往我这儿撒?”她捏着男士西装外套两肩,轻轻一转套在上半身,阻隔了冷气,暖和一点后,才有兴致用食指向易拉罐环去勾,“啪嗒”一声打开面前的饮料。端着举到眼睛前,不屑的语气向着顾津南:“你平时泡妞就这一唱一和的损招?”主厨截过话头:“他真的借花孟西荞所在栏目叫《晏宁事事通》,岁数和晏宁电视台一样大,最初是新闻频道,不知从哪一年开始走歪,逐渐成了生活栏目。虽说播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老年人成为看电视主力军的当下,收视率不低。这栏目组活不多,待遇好,众人心照不宣默认其为关系户养老组。孟西荞抱着在新闻界发光发热的心,和副台长提过几次自己能吃苦想吃苦愿意调动,副台长握着保温杯笑眯眯地挡了回去。“小孟啊,别嫌活小,你要是能在小事里挖出大新闻,才叫本事。”孟西荞在栏目组一年,报道过的最劲爆新闻是某大婶见义勇为,救下投江高中生。这新闻是在播出后三个月才炒热的,因为那高中生是市文科状元。琢磨着事业出路时,乍有人用身子推开门进来,胸前高高一叠蓝色文件盒遮住半张脸,两条腿拉成钝角大步走进来。熟悉的喇叭西裤和中跟鞋,孟西荞连忙过去接过文件盒。那人双手得到解放,指挥着西荞把文件盒摆到靠墙架子上。张兰凤是《事事通》栏目组组长,嗓门洪亮,带点嗡嗡铜音,曾是新闻栏目的名嘴,因为和新台长不对付,主动退到这栏目。电视台新人们在这位前辈面前都有点怵,张兰凤一眯缝起眼睛上下一扫,看人比x光还准。“拿给部长签字。”张兰凤从桌上撕下一张纸递来,孟西荞瞧见抬头:外出报批单,内容是申请到申城世博会进行采访。西荞不由讶异说:“咱们组也能去这种大活动?”张兰凤说:“想美事呢,人家是要单抽老刘一个,和隔壁组打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