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奎宁眼泪再次滚下来了。他家妻子还记得他!他哽咽着应了一声,然后也唤道,“蓉蓉!崔蓉蓉!我是孙奎宁,你是孙崔氏,是我二十几年不见的妻子啊——”崔嬷嬷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握着孙奎宁的胳膊,盯着他上看下看左右看,然后颤抖着问道,“你没死?”孙奎宁流着眼泪点头,“我没死!”崔嬷嬷眼中的泪也落了下来,哽咽道,“你没死怎么不给我们传个讯啊,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家里连你的牌位都立了十几年了!逢年过节的给你烧纸钱上香,十几年下来光是这买香蜡纸烛就浪费了我不少银钱呢!”孙奎宁的悲伤,被崔嬷嬷最后这句话一下子冲散了。他噗哧一声笑了。虽然眼前的老妇人已经老得跟当年青春美貌的样子判若两人,可是这性子,还是跟当年一样,钻钱眼里了,三句话不离钱。他笑着说,“我当年被商队买了做奴隶,后来一直跟随商队去了西域,那商队后来没再来过中原,我作为不得自由的奴隶又怎么能跨越茫茫沙漠回中原来?”至于后来,阿巴亥成了荆竺国王子,而他也一跃成为荆竺国受人尊重的贵人后,明明有机会往中原传讯,他为什么仍然这么多年都不传一个消息回来……这些事儿,他暂时就不想跟崔嬷嬷说了。无法说出口让她知道他沉迷在荣华富贵里,让她知道他在荆竺国小妾成群,让她知道他就连这次回中原也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子嗣后代才回来寻找她和女儿,这些事儿说出来岂不是平白惹她心寒?再说,他也真的羞愧到说不出口。崔嬷嬷当真以为他这些年一直在西域受苦,所以才没机会传讯,心疼极了。她连忙笑着转移话题,打散这悲伤的气氛,“你这么多年没回来,都不知道你已经做外祖父了吧?”她拉着外孙女过来,“这是咱们的大外孙女,再过两个月就四岁了。”孙奎宁抬手摸了摸小外孙女的脑袋,慈祥的说,“我是你外祖父,就是你刚刚念叨的,那个很善良不惹祸的外祖父——”小丫头傻乎乎的望着他,有点反应不过来。明明外祖父都死了,她每年都给外祖父上香磕头,怎么就活过来了呢?崔嬷嬷搂着外孙女笑了一声,见大孙女认生,于是又去将那乖乖坐在椅子上的小娃娃抱过来,“这是咱们的小外孙,他如今十个月了,很快就一岁了!”她笑着将软乎乎的小外孙塞孙奎宁怀里,“抱抱他,他如今还不认生,谁抱他他都乐呵呵的给抱!”孙奎宁连忙搂住小外孙。这小东西果然不认生,到了他这个陌生人的怀里也只是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左看右看,没有任何挣扎排斥。这么多年没有后代的人,抱着自己的亲外孙,这种欣喜和感动,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孙奎宁忍不住将小娃娃凑到跟前,亲了亲小娃娃的脸蛋。小娃娃被亲了,咯咯咯的笑出声来。听着这笑声,看着这挥舞着的小手,孙奎宁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慕容元洌见这老两口已经相认了,一家人也团聚了,便转头看向阿巴亥,“王子,随本王去前院喝喝茶下下棋?”阿巴亥也不想在这里做碍眼的人,爽快答应,“好,这就走。”他跟孙奎宁说,“义父,您和义母先聊聊,等您跟义母说好了,咱们再带义母回鸿胪寺。”孙奎宁连声答应。阿巴亥和慕容元洌很快离开。崔嬷嬷看着阿巴亥的背影,想到刚刚王爷叫阿巴亥为“王子”,而这个王子居然管孙奎宁叫义父,她有些懵。她看着孙奎宁身上贵人才能穿的好衣裳,还有那腰间挂着的极品玉,迟疑道,“你如今……你是不是有什么奇遇?”孙奎宁一手抱着小外孙,一手牵着大外孙女,跟崔嬷嬷说,“咱们进屋说,我跟你说说我和阿巴亥王子的事,你也跟我说说咱们的女儿为何会被王爷关起来。”他得亲自听妻子说了,才能判断女儿到底是不是王爷口中那无耻又糊涂之人。崔嬷嬷点头,与他一同走进小院子里。……慕容元洌和阿巴亥王子在前厅坐了半个时辰,崔嬷嬷和孙奎宁才从小院子来到这前厅。两人眼眶都红红的,但崔嬷嬷眼中更多的是喜意。她的夫君成了荆竺国王子的义父,是荆竺国的座上宾,她今后也可以脱离奴籍,做荆竺国王子的义母,她的女儿她的外孙都能不再做奴隶,这当然是喜事。凄惨的崔娟两人一起站在大厅里,孙奎宁拱手给慕容元洌行了礼,“王爷,我想见一见我的女儿,不知王爷可不可以给我几分薄面,放她出来?”慕容元洌点头,“原本,按照崔娟所犯之事,本王再惩罚她几个月也是使得的,不过既然孙老先生开口了,那本王便放她这一回吧。”他叫管家,“找几个护院,去将人带出来。”管家点头去了。慕容元洌让孙奎宁和崔嬷嬷坐下,又说,“不过孙老先生得先做好心理准备,之前崔娟她不知感恩存心想害本王的王妃,本王实在太过愤怒,所以让人下手并未留情——”孙奎宁忙说,“王爷言重了,如您所说,我那糊涂女儿做的事就是死上一回也是她活该的,受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慕容元洌喝着茶,“怕是,不止是皮肉之苦。”孙奎宁和崔嬷嬷大感震惊,难道,比这更惨?他们惴惴不安的等着,焦急的望着门口。等了一刻钟后,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拖着满身是血的崔娟来到堂前。崔娟披头散发凄惨不堪,垂着脑袋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被人拖行着也一声不吭,看样子只剩下了半条命。护院将她扔在地上,她也没有半点反应。崔嬷嬷和孙奎宁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会凄惨成这样?“娟儿?”崔嬷嬷踉跄着赶紧上前,半跪在崔娟身边,颤抖着手将人扶起来。她抱着满身血的女儿,撩开女儿散落在脸旁边的头发,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脸,才终于等到了女儿的一点回应。“娘……”崔娟虚弱的半睁着眼睛,望着这个宠着自己纵着自己的母亲,眼泪不停往外流淌。崔嬷嬷虽然心疼女儿,可是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慕容元洌,她还是忍着心痛,先问了一句,“你如今可知错了?知错了咱们就跟王爷赔个罪,磕头认个错,然后娘就可以带你离开了——”崔娟一听到可以离开,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她连连点头,“我知道错了,娘,我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错了,后悔了。可是,她后悔的不是联合外人想害燕知微那贱人,她后悔的是,她不该不知天高地厚以奴仆之身去害身为主子的燕知微!身为奴仆受人管辖时,她哪有报仇的资格?她应该先赎身,只要她不是奴仆了,只要她身份再高一点,她就算找人害燕知微又如何,只要没伤了燕知微的性命,谁能像这样对待猪狗一样的对待她?她恨,恨自己身份低微,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出身皇家的贵人,她若是贵人,今日跪在她面前的就该是燕知微那贱人了!眨了眨眼,崔娟将眼中的恨意尽数压下。她如今还是奴仆,她得跟寿王和燕知微磕头赔罪,才能离开私牢,才能赎身回归自由身!等她自由了,她会再报仇的!夫君之死,她在私牢所受之罪,她全都要找燕知微这贱人报复回来!今生不报此仇,她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