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皇帝目光忽转凌厉,语气冰冷地问道:&ldo;你说颉利数月之内必然再次南下,有何依据?&rdo;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答道:&ldo;父皇是知兵的,此番颉利南下,只带数万人马,不克州郡不掠牛羊,殊为可疑。而其纵横于南北东西,所跨地域之广,亦是史无前例。儿臣年初曾遣十余名出身草原的斥侯远赴塞北打探消息,突厥各部落均在积蓄牛羊肉干及草料行具。突利与颉利二酋数月之间曾会晤多次,双方于今年二月互质一特勒,如此郑重其事,若说只为此番出动数万骑兵扰我边防,儿臣实难置信。故而儿臣以为,此番颉利南下,只是为了勘察道路探我虚实,为大军突入我北部边防直扑长安预做演练。&rdo;
武德皇帝静静地听着,顷刻间面上神色变了数变,待李世民说毕,他缓缓扫视了一眼众臣:&ldo;你们呢?你们是什么意见?&rdo;
众文武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谁都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说一句话或者说错一句话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太子秦王。因此武德追问了两遍,竟无一个人出来说话。
李建成自方才李世民说话开始便在心中暗自计较。他和李世民虽是政敌,但对于李世民在军事战略方面的才具,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因此下他一边注意聆听李世民的奏对一边暗自盘算分辨,分辨李世民这番话究竟是切实可信还是危言耸听为了给自己离京带兵寻找借口。此时见无人说话,忽地一个念头浮上心头,正欲出班奏明,却见台级下一个五品服色的官员站了出来,却是掌观天文稽定历数的司天台太史令傅奕。
傅奕跪下奏道:&ldo;陛下,今年元月初九,龟蛇双变,主北帝生异,夷君二度南来。秦王所言,与天象暗合,臣以为是!&rdo;
武德皇帝瞥了他一眼,笑道:&ldo;连太史公都如是说,你们呢?就没有什么想法?&rdo;
裴寂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出班奏道:&ldo;陛下,军国大事,以天象决之,臣窃以为不取。况秦王所言,多为揣测之言,未得实据,终归不能确信。颉利方在灵州之战中大伤元气,即便起兵南来,总要休整半年左右,数月之间,恐无力南行。&rdo;
他这话立时引发了军方重臣的反驳,率先站出来的是武德皇帝的堂弟淮安郡王李神通,他出班奏道:&ldo;老相国这话是不知兵者之言,凡军国大事,多是事先揣测预料,而后逐条定下应对之策,须知战机难得稍纵即逝,若等事已发生再行措置,恐怕我们这班文武早就做了阶下之囚了。&rdo;
赵王李孝恭虽说不愿意得罪裴寂,却也深以淮安王之言为然,在一旁略略颔首。
李世民恰于此时又说道:&ldo;父皇,灵州会战之前,屈突老帅曾给儿臣来了一封信函,详细述说了他与李靖蒲州军务会议详情,对于颉利此番率偏师扰我州军的目的,李靖所料与儿臣略同。&rdo;
武德皇帝淡淡笑了笑:&ldo;是啊,让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这后背上凉飕飕的。若是颉利在三个月内当真再度南下,且率师十万以上,那么朝廷部署在京师以北的军队恐怕就真的不够用了。何况各路军马不相统属,指挥节度不便,局面似乎危殆得很呢!&rdo;
尚书右仆射萧瑀出班奏道:&ldo;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敕命秦王以天策上将北上提调节度诸路军马,速将天纪、天节二军西调听秦王节制,以增强北方防务。另外并州都督李世勣麾下军马近十万,如今河东诸事已定,应命一偏将率五万兵至蒲州待命,以应缓急。尚书省臣与裴相不过多辛苦几日,继续为大军粮秣给养奔走劳碌一番罢了!&rdo;
武德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笑数声道:&ldo;萧瑀,你出主意倒是真会挑时候啊……&rdo;
他冷冷扫视了诸臣一眼,轻轻哼了一声:&ldo;此事再议!众卿还有何表,一一奏来!&rdo;
见皇帝发了脾气,众大臣的心都悬了起来,再不肯轻易发言。李世民也暗自叹息,萧瑀虽说维护自己一片苦心,但做官做得未免笨了些,这道谏言上得也确实不是时候。
萧瑀站在当中,不上不下,委实尴尬,此时退下也未免过于着痕迹,硬着头皮奏道:&ldo;陛下,臣又一事奏请陛下俯允……&rdo;
武德皱了皱眉头:&ldo;你还有何本?&rdo;
萧瑀道:&ldo;有僧人号玄奘,东都人士,欲请敕西行,往西域尊求遗法,望陛下俯允。&rdo;
武德皇帝一愕,似是万没想到萧瑀竟然奏出这么一本来,脱口问道:&ldo;这个玄奘,去西域尊求什么遗法?&rdo;
萧瑀答道:&ldo;沙门中传佛祖释迦牟尼原为西域一国之王子,修禅得道,尔后得证大神通。故而中原佛法经文,多传自西域,然则自汉以降,垂垂数百年矣,经历代转述战火荼毒,经藏多残缺不全者。故而玄奘请往西域一行,以证释门正朔。&rdo;
萧瑀本来就是南梁皇室后裔,历来尊崇佛教,其祖父梁武帝以帝王之尊三次剃度出家,可见其对释门之尊崇。立唐以来,为逐本正朔,唐廷公开明敕诏告天下,唐室乃道家鼻祖老子后裔,当得天下,是以奉道家为国教。然则内里无论是武德皇帝还是太子秦王政事堂诸相,均当此为一稳定人心的权宜之计,治国理政遵循的都是儒术,唯有这个萧瑀,在奉儒之余笃信释教,因其出身显贵,朝野倒也无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