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笑着说道:“你倒是会挑,我也看那蘅芜苑是个好地方,本来打算让宝玉住进去的。”宝玉连忙说道:“老祖宗,我早就看好了怡红院那儿,离林妹妹近,又都是清幽的地方。”李纨笑着说道:“别的地方我也不和你们争,唯独那稻香村我十分喜欢,地方又大,兰哥儿也跑得开。”
探春便说:“蘅芜苑住二姐姐正适合,那秋掩书斋就归了我住吧。里面那么些藏书,刚好够我读几年。”贾母笑着说道:“听听,探丫头这是要考一个女状元回来呢!”王熙凤就算有许多烦心事,也禁不住笑了说道:“探丫头可是不平凡,我看呀,她未必肯去和宝玉抢那状元,做一个女夫子倒还使得。”
贾母便笑着说道:“凭他什么夫子状元的,多读些书眼界宽了,也省得被人糊弄。”凤姐说道:“正是呢,可恨我是个没福的,竟没能托生成老太太的孙女儿。要是我也识文断字的,外面账上的那些混账管家再也别想蒙我一个字儿的。”
贾母笑着说道:“你这泼猴儿本来就尖牙利嘴的,旁人都说不过你,你再识文断字的,还不得闹腾到天上去。”
说了大家都一齐笑,正在这时宝钗进来了,问道:“凤丫头又说了什么,惹老太太笑得这样开心?”
王熙凤听了,立刻说道:“正等着你呢!老祖宗说今天带大家去逛园子,姐妹几个都选了住处了。林妹妹选了潇湘馆,宝玉选了怡红院,薛大妹妹可有看好的地方?”
宝钗想了想就说:“我就选那一处蘅芜苑吧,地方又大又宽敞。”迎春便变了脸色。黛玉素来知道宝钗在人前都是一副为人着想的样子,就先在贾母面前夺了蘅芜苑给迎春,等宝钗谦虚完了,知道大家都选好了,她就只得另外再选。没想到这回她连推辞一句都没说,直接就要了蘅芜苑。
一时间气氛尴尬了起来,王熙凤连忙打圆场说道:“这处地方我看着好,连老祖宗和林妹妹也都喜欢。”她给迎春使了眼色。宝钗是客,大户人家里最重规矩,迎春只得站起来说道:“宝姐姐喜欢蘅芜苑,我就选缀锦楼吧,那里也好,离三妹妹也近。”贾母就说道:“那二丫头就住缀锦楼,宝丫头住蘅芜苑。四丫头你看好住哪儿吗?”
惜春起来说道:“我也是想选一处和二姐姐、三姐姐近的地方,蓼风轩那里就好。”贾母于是点头,又问王熙凤:“可都记下来了?”
王熙凤说道:“颦儿住潇湘馆、宝玉住怡红院、薛大妹妹住蘅芜苑,李大妹子住稻香村,二妹妹住缀锦楼,三妹妹住秋掩书斋、四妹妹住蓼风轩,再没有错的。”
贾母便笑着点头,王熙凤和邢、王两位夫人一同服侍贾母吃了饭,就连忙差遣婆子丫头一齐准备游园子要用的辇子,各处安排服侍的人,令厨下准备点心果子和茶酒,又让各处看园子的丫头小厮打扫各处,等几个姊妹搬进来,忙的是脚不沾地。
一时间备好了辇子,王熙凤就来请示贾母:“辇子准备好了,请示老祖宗,是坐辇子往园子里去,还是让抬辇子的婆子们跟着,老祖宗累了再坐?”
贾母想了想,说道:“坐辇子到园子门口,我再跟她们姊妹一起走着看去。”王熙凤应了下来,出来招手叫婆子们把辇子抬到上房门口。鸳鸯伏侍贾母上了辇子,贾母就说道:“林丫头身子弱,过来同我一处坐辇子过去。”
林黛玉和三春、宝玉、宝钗都站在一处,听了贾母的话就说道:“老祖宗,我和二姐姐三妹妹一处走走就很好。”贾母又看向宝钗,黛玉眼尖,抢在贾母开口之前就把惜春推到了辇子旁边,向贾母说道:“四妹妹的年纪小,走路久了容易累,老祖宗带着四妹妹坐辇子,岂不是一样解闷?”
贾母听了笑了一回,向惜春说道:“也罢,四丫头就过来陪我坐辇子,让你们林姐姐宝姐姐的都在后面跟着我们走。”惜春听了便笑嘻嘻地答应了,旁边侍候的婆子抱着她上了贾母的辇子,然后抬起辇子往大观园走去。
林黛玉、迎春、宝玉、薛宝钗各自带着一个丫头跟在辇子后面走着,迎春一向少言寡语的,刚才蘅芜苑又被宝钗抢去了,此刻心情郁郁,更是提不起说话的精神。黛玉就过来拉着她的手,有的没的说些闲话,倒和平常一样,也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脾气。宝玉只管跟在后面,一会儿问黛玉廊下的鹦鹉会说几句话了。一会儿问最近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书了,叽叽呱呱,总是不停。黛玉一边和迎春说话,一边应付着宝玉的呱噪,只有宝钗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落在后面,十分无味。
迎春到底不忍心冷落了宝钗,毕竟她是主人,宝钗又是客居,同黛玉说了会儿话,便招手来向宝钗说道:“过两天就是颦儿的生日了,宝姐姐可准备了东西送给寿星?”宝钗生日,各人都送去了了亲手绣的荷包、帕子等物,眼下再过十余天,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也就是黛玉的生日。
宝钗听了便笑道:“她既是当了郡主,哪还在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东西?就是要送,也只得让她看上了什么就恭恭敬敬地送上来罢了!”她并不是大度,而是记恨自己生日那天,正是宫里来旨册封黛玉的时候,心里十分不爽滋味,借迎春一说,便顺嘴暗讽黛玉。
黛玉嗤笑一声,正想拿话堵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儿,于是激她道:“宝姐姐只管这么说,只怕要我真的看上了她家什么,还不心疼得跟我翻脸呀?”宝钗素来在人前充大方,想也不想便说道:“凭你要什么呢?一两个玩意儿还给得起!”
宝玉听在耳里,连忙向黛玉说道:“妹妹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不管是古玩字画、还是西洋的玩意儿都使得。”
林黛玉一听宝玉这句话,是唯恐她在宝钗的跟前落了面子,便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又向宝钗说道:“玩意儿我倒是不要,倒想向宝姐姐讨一个丫头。那年宝姐姐和姨妈过来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买的那个丫头,如今叫香菱的,听说姨妈分给了宝姐姐使唤,不知道可舍得送给我?”香菱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没有许给薛蟠做妾。
宝钗听了便说道:“这倒是难办。你不知道,这丫头是我哥哥看上的,在南边闹腾了一场买了回来,只怕是不好给你。”
林黛玉知道香菱不是那么好要来的,因此也不勉强,只抿嘴笑了一笑,倒让宝钗的脸上讪讪的。
贾母坐着的辇子,离林黛玉薛宝钗也不过十几步远,听见后面的姊妹们说的热闹,于是回头问道:“你们姊妹在说什么呢,说给我老婆子也听听。”黛玉还没答话,正听宝钗说道:“颦儿向我讨丫头使呢!”贾母就笑着说道:“林丫头屋里少人使唤,只管跟我说,跟凤辣子说都使得,怎么往你宝姐姐那里要人呢?”
黛玉笑着回话道:“宝姐姐说她家的东西,凭他是什么,任我看上了就给。我说看上了她家的丫头,她又舍不得了,这会儿还倒打一耙,往老祖宗面前告刁状呢!”这样一说,连迎春也笑了。贾母听了,知道是她们之间的玩笑话,就说道:“要说林丫头屋里,只有紫鹃和雪雁两个丫头顶用些,其他的都不成器。我记得宝玉房里有个丫头叫袭人的,听说是个好孩子,不如给了你林妹妹使唤吧。”
宝玉一听脸就涨得通红,林黛玉慌忙推辞道:“袭人是宝玉跟前的贴身大丫头,断没有跟我的道理。刚才和宝姐姐说笑而已,紫鹃和雪雁都是好的,我有她们两个也就够用的了。”
贾母听了便说道:“虽是这样说,要是有一个丫头有个头疼脑热的,到底人手不够。我记得先头有一个叫做晴什么的,模样又爽利,针线又好,不知道分给谁了,倒是可以把给你使唤。”宝玉听了便笑着说道:“老太太是说晴雯吧?也是在我房里,拨给林妹妹倒是不错,在我这儿,反而白浪费了这么个人。”
黛玉知道晴雯的性格虽然有些让人头痛,本性却是好的,和宝玉也没有什么暧昧的关系,最后更是无辜背了黑锅,于是便没有反对。贾母见她不推辞,就当她答应了过来,于是向一个婆子说道:“那就跟凤辣子说一声,把晴雯分给你林妹妹使唤,每月的月钱从我这儿出。”
那婆子听了话,便转身去找王熙凤说了,随后又去宝玉的院子里传话。晴雯在屋里听了,愣了半晌,问那婆子道:“是谁说的?”婆子说道:“是老太太说,林姑娘屋里的丫头不够使唤的,先前说了要把袭人给了她,后来又说让你过去。”晴雯问道:“宝二爷也在跟前么?”那婆子说道:“二爷也是赞同的。”晴雯不说话了,回到屋里闷闷地收拾东西。
那婆子本以为来传了一遭话,总该能得几个赏钱,谁想晴雯无精打采地自顾自去收拾东西了,只得没趣地回去当差。一时间贾母的辇子也到了园子门口,黛玉连忙过来扶老太太,李纨也到了,上来扶着贾母的另一边胳膊,贾母下了辇子,看了一回新刻的牌匾,又看了姊妹几个的题诗,赞叹了一回,就往园子里去。
迎面看到一座山挡住了去路,这就是那一天贾政带着宝玉走的小路的,另有一处大门是元春省亲时走的正门。这山上用镜面石镌刻上了“曲径通幽处”五个字,几个姊妹、或者扶着贾母前行,或者相携着往前漫步。两旁的树木仍旧是省亲那时候的打扮,扎着彩纱绸缎,通草灯花,偶有几株耐寒的松柏,苍翠的灌木点缀其中,也十分好看。贾母走到一株树前,看那树枝上已经冒出了一点嫩芽,就笑着向李纨说道:“也该遣人去和凤辣子说说,把这些树上扎得东西都拆掉,不然今年春天没有好花儿看。”
李纨答应了下来。一时沿着石子甬道往前走去,走过雕栏画廊,上了石桥,迎面就是沁芳亭。李纨请示贾母:“老太太可要在这里歇歇脚,让后面服侍的婆子送茶来?”贾母站在亭子上四面眺望的一番,耳听泉水叮咚,眼望山树苍翠,向黛玉等人说道:“不用歇着,咱们往前面继续走,玩累了就往宝玉的怡红院歇脚去。”
众人都一齐笑。李纨又来扶贾母往前走去,鸳鸯了上来接手黛玉,扶着贾母往前面走。黛玉就去牵了惜春的手,和迎春、探春一起边走边赞赏着周围的景物,薛宝钗和宝玉两人落在了后面。黛玉想到,如果冷落了薛宝钗,她必然事后要使些手段,要么笼络人,要么排挤人,不如让她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于是拉了拉迎春的衣袖。迎春见此,知道黛玉是让她招呼薛宝钗,虽然心里十分不乐意,但也知道若是贾母看到宝钗冷落了,少不得要安慰她,还要斥责几个姊妹,于是停下来等宝钗,探春、黛玉和惜春一处走着,宝玉便又赶上前去,和黛玉、惜春、探春一处说话。
宝钗此时还不知道她抢了贾母答应给迎春的蘅芜苑,见迎春等她,脸上带了几分笑走上来同迎春一处说话。宝钗素来高傲,和迎春说了几句丫头、婆子什么的闲话,言辞间隐隐约约就拿出来高人一等的架势。迎春听在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又听她说些早年和薛姨妈、薛蟠在路上的一些见闻,才略感兴趣地附和着说了几句。两人本就不十分合得来,如今有了嫌隙,更加客套了。迎春索性自顾自地赏景,偶尔提点宝钗主意脚下的苔藓,就算全了待客之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