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张氏哄睡了她,就在她身边睡下来了。宋老夫人那边则在卧室闭眼假寐,英婆坐在她身边给她捶腿,仔细听着侧屋没动静了,她小声地跟老夫人道:“跟她碎嘴的,怕不是一个两个,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数?”宋老夫人睁开了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英婆没听明白,看向她。“她是个聪明孩子,像我。”宋老夫人又闭上了眼,道。像她?那就是心里有数了。英婆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以后会如何对你。”“随她。”宋老夫人闭着眼淡淡道。随她怎么对她,她这一辈子,对人好,对人坏,哪怕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留情,也从未后悔过。她做得出,也担得起。下午宋小五醒来,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秦家那边去,老太太不快,但她是拗不过她这个孙女儿的,她非要留着宋小五也不是不可,但这一留等孙女儿走了,这小家伙就不会再回头了。这人要是这般好留,她早留在身边了,若不然哪怕小儿子夫妻俩在她面前一头撞死都没用。老太太还是让英婆跟了她,宋小五也有此意,她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就不让她娘送她过来了。出了宋家的门,路上她们还遇上宋氏族人当中的一个大娘,这大娘一家是认宋韧这个人的,跟宋韧一家交好,大娘对宋小五往常也不错,宋小五跟人见了礼,听她娘跟大娘说了会儿话。“事情忙完了就来我家做客啊,带上小五,我给她蒸几个甜米糕尝尝。”寒暄了几句问好,欲走的宋家大娘跟宋张氏道。“是了,得空就来。”宋张氏笑着回道。“那我走了。”宋大娘临走前摸了摸宋小五的头,路过英婆的时候,目不斜视,当没看到人一样。她是宋氏族人当中最看不上宋老夫人的那一个。当年这家的老婶子没了,若不是这老婆子的小儿子及时把父亲叫回来,请来天师唤魂没让人成了孤魂野鬼,那只顾着一己私念想让婆婆死不瞑目的老婆子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休弃了,小儿子救了她一命,可她是怎么对小儿子的?要让她说,这好好的一家现在家不成家,就是败在了这老婆子这根子上,宋洱算是完了,说起来还好宋韧被赶了出去,若不然也要被她败坏了。宋大娘当没看见英婆,英婆也当没看见她,但英婆心性没宋老夫人好,等人走后埋怨了小娘子一句:“她不是个好的,你跟她好甚么?”宋小五牵着母亲的手,脖子往前伸,找载客的驴车。英婆见她跟没听见似的,到底是不敢多埋怨,闭了嘴。等到了秦家,宋家几个儿郎正在忙和,宋小五进去就见院子里多了两辆马车,见大郎哥朝他们跑了过来就问:“这是定了?”“定了,”宋大郎看了看母亲和妹妹身后的英婆,叫了声“英婆”,等眼睛回到母亲和妹妹身上,笑容又起了,“后天一早。”“师祖回了?”“还没,师祖留在那头还有事商量,让我们先回来整理整理,说东西要先拉过去让他们押在一块儿走,到时候人坐在前面就是。”宋大郎说得含含糊湖,不想让英婆听明白。“就是我们的东西他们也帮着押?”宋小五问。“是。”“那再好不过。”倒是省事。“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宋大郎不想多说,问起了别的。宋张氏见莫叔莫婶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二郎他们也是跑前跑后的,东西装的看起来也不是太严实的样子,顾不上跟大儿郎说多的,往马车那边走去了。“在祖母那吃了饭,睡了个觉才回,你去搬,我进屋喝口水。”宋小五带着英婆进了堂屋。她倒水喝时,跟着她的英婆往外探头,好奇地问:“小娘子,这秦家是要搬家啊?他们家不是没什么人了吗,这是搬去哪啊?”宋小五端水入座,看着屋外,举杯喝水。“小娘子?”英婆讪讪地笑,带着讨好。宋小五见有母亲插手,物什让她带着萝卜条们拿绳索绑得紧紧,她翘了下嘴角,回头看向英婆,“你打听这么多作甚?”英婆要说话,宋小五“嗯”了一声,举杯碰唇,喝水之前道了一句:“等着晚上罢。”等着晚上她回去,自有交待,多嘴作甚?她随口一句,但英婆不敢再多言。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英婆更是如此觉得,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英婆不言语,宋小五当她人不在,视若无睹,喝完一杯水出了门。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没帮忙,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让他们搬上。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还朝妹妹吐舌头,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往后看着他点,”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在小四郎跑掉后,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宋二郎在旁听着挠头不已,大郎哥则眯眼,在思考着妹妹这法子的可行性……末了,他道:“要得。”三郎在旁边路过,走了两步,觉得屁股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摸着屁股走了。宋小五离开秦家时,秦公还未回。她提早了点回去,走前她跟她母亲商量了明天上午带萝卜条们去宋家跟宋祖母辞别的时辰。这事得正式一点,该做的还是得做足了,毕竟宋爹还在青州内当着县令,在他还没把宋家踩到脚底下让人求着的时候,宋家可以不仁,但他不能不义。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个权力,历来只属于强势的一方。宋小五回了宋宅,让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带了她去洗脸洗手,等她洁净回来,想来英婆跟老祖母说的也差不多了,宋小五见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前头脸色阴鸷地看着她,她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回视着老太太。宋小五从未没害怕过这个光凭脸色就能吓哭人的老人家。现在亦然。她平淡漠然回视,宋老夫人的嘴抿得更紧,嘴角的法令纹深深地陷塌了进去,让她的脸色显得愈发地阴沉……她不言,宋小五不语。良久后,宋老夫人开了口:“你们家要把那几个小的过继给秦家?”“没有的事。”“那是为何?”“师祖要去燕都,哥哥们跟随。”“是吗?”宋老夫人声音提高,声音中带着刺人的锋利:“去燕都作甚?”“求学。”“哦?”宋老夫人冷酷地看着小孙女儿,“四个都去?”“四个都去。”“也不怕都死了?”“我们家养的孩子,死不了。”“是吗?”宋老夫人冰冷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宋家的种。”宋小五没应她,径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诡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后,垂下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开了口,这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许多了,“是怎么个事,跟我说说罢。”这次,宋小五斟酌了一下,方道:“师祖谋得了京城一个书院教书夫子之职,他求了人,想带我家那四个哥哥一道去,人家应了,我爹舍不得丢了这个机会,就作了打算要把他们送去。”“现在才由你告诉我?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