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五离屋有点远,没听清,等小鬼翻身跳到她面前,听他又说了一次“今早喝什么”才把他的话听明白。说着,他又打了个喷嚏。“何时来的?”宋小五带着他往厨房走。“寅,寅末来的,阿,阿切!”小鬼又打了个喷嚏,还不忘解释:“我早起来练功。”“昨晚歇在隔壁?”“歇,歇了。”小德王心里在打鼓。“这几天都是?”德王不敢答她了,进了厨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随便看哪都不敢看她。宋小五早有推断了,也懒得跟他计较,问了他一句:“可是着凉了?”她看了他紧着黑色短打襟衣的身体一眼,道了一句:“现在早上有露了,风凉,多穿点。”小德王咧开嘴朝她笑,点头如捣蒜。他好高兴。这几天都是宋小五做早膳,德王是知道的,小辫子一靠近灶火他就蹲下去看灶膛里的火,见灶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连忙添了一根。宋小五在搅粥,见他靠近火了也能驱散点寒气,就没管他了,搅动了几下,锅底一时半会也沾不上,就去拿了块姜切片,起了另一锅烧油。宋爹他们是吃的面条出去的,怕面条消得快,还烙了些肉饼搭着吃,这样吃着就是几个大老爷们也能顶半天饱,肉是昨天买的放在井里冰镇,肉还算鲜,烙完饼炒完肉臊子现在还剩一点,宋小五打算拿姜丝煮个鲜肉面给他吃吃。她来回走动不停,等下了油她去洗葱去了,等油热下汤,姜丝得在里头煮一会进了味汤才有点辣味,不煮一煮不行。小德王见她忙得很,起身去拿锅铲,他有点不会用,一铲就铲进了油里,烧热了的油滋滋地响,吓得他回头就喊小辫子,“小辫子,油响了。”宋小五一脸冷漠,无动于衷地继续洗着葱,洗罢过来把人推到一边,下骨头汤。“小辫子,”等小辫子切葱的时候,小德王跟在她身边,讷讷地道:“你好辛苦。”宋小五看了他一眼。小德王蠕了蠕嘴唇,过了一会儿,他忍着胆怯鼓起勇气道:“我府里有几个特别会干活的丫鬟,人听话还懂事,我把她们送给你吧……”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小辫子直直向他看来,吓得小德王立马就低下了头,还缩了缩肩膀。“多谢,”宋小五见他识趣,耐着性子勉强回了他一句:“会帮忙的下人,我们家自己会挣。”“哦。”“不是不要你的,而是你给了,这家里的人就废了,以后张手就要,你还能把所有的都给他们不成。”“我就给你,给你帮忙。”“一样的。”“我就给一次。”“是吗?”宋小五看着他,嘴角翘起。她冷冷笑着的样子,就好像他要是再跟她说下去,她就把要他打得杨标都不认识他一样,小德王这一刻又懂了小辫子脸色下的话,立马把话吞了下去,连应声都不敢,连连朝她摇头不休,告诉她他再也不回嘴了。小鬼又飞快缩了回去。宋小五当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好本事。“以后要送什么,先问过我,听到了没有?”宋小五想起了那箱子突然出现在她屋子里的皮毛,她看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爹娘说,只好把它塞在了她放冬放的箱子边上放着。但也放不了多久了,等天冷点,她娘要翻箱子把她的冬衣拿出来晒的时候,总会看到。“听到了。”“等晚上我家人睡了,把你搁我屋里的头箱子拿回去。”“啊?”“没听到?”小德王苦着脸。“火没了。”这时,宋小五又道。小德王哭丧着脸蹲下身,塞了根柴抬起头气愤地道:“那是我亲手打的皮子,我信里写给你看了的!”是,一箱子两张上等的皮毛上面还放着一封对他的武功骑射极至夸耀的信。字倒是写得不错,字字端正,笔尾有劲锋利,看笔迹还以为是哪个杀伐决断,刚毅果决的男人写出来的,与她眼前的这个糯米团人一点也不相符。宋小五懒得说服他,她决定使用对付熊孩子最好用的办法:“你要不是不抬回头,我把你手打折了,往后再也用不着去打猎,给人送你亲手打的皮子了!”她着重咬着“打折”两字,把小德王吓得手哆嗦,头也低下去了,看着灶里的火恼火地道:“你比我皇兄凶多了!”“我不是你皇兄。”宋小五冷冷地笑了,看汤开了,把面扔了进去,悠悠地道:“所以你要想在我面前蹭,最好是按我的规矩来,要不然,哼……”小德王扭头看着她相反的地方,拿着根柴火棍狠狠地打了地上一下,骂着地道:“凶,凶,凶,就知道对我凶,就不能对我好点儿?我那么大能耐,哪儿不讨人喜欢了?你看哪家的小女婿能比我厉害了?”宋小五正搅着着锅里的米粥,一听,差点被她自个儿嘴里的口水呛着了,她转头看向那胆大包天还敢想着娶她的小鬼,冷森森地道:“想当这家的小女婿?你就不怕被人连腿都打折?”小德王这胸口都被怒火烧着,火撑怂人胆,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她,还冷冷地用力地“哼”了一声。“哼……”有什么不敢的?他说了要娶就是要娶,吓唬他也没用,他就是怕也要娶。皇兄说了,喜欢又害怕的东西逃避是没有用的,晚点到手反而会更想,还不如闭着眼睛冲上去抢回来抱到手里再说。这厢,宋小五没忍住,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头对这史记上早死的小鬼的那点怜惜已然无踪。这小鬼,既然那么大能耐,还是让他家大人管去罢。这厢宋韧在皇城内城的城门外,踮着脚往内看。儿子们已经进去了,他这种来送的家人是不能往里进的。眼看天色不早,他也该往户部的衙门去办差了,走前他朝守门的官兵拱了拱手,笑道:“给这位兄弟添麻烦了。”这官兵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宋韧身上穿着官服,跟前来送自家公子进皇城的下人们挤在一块等人,身边连个随从下人都没有,说起来有点落了下乘,一看就是家中很是寒酸,说不定就是那开科以来从那些乡落角落里升上来的穷腿子,说是大人,其实连侯贵家中的下等仆人也不如,遂这一会儿几个守门的官兵都不太看得起这个穿着五品员外郎服的大人,尤其是宋韧站着的边上,被宋韧搭了几句话的那一位。这还是每逢大朝还能去金銮殿外站着面圣的官员,看起来连他都不如,他可是有大小两个近身跟着听候吩咐的随从,手下还管着几个人的守城小将,年轻的通过打点上来的官兵冷眼看着不理会宋韧,但心里略有点略胜人一筹的小得意。宋韧看得出来,但他平时不在乎这些个,他上燕都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这燕都不是他当官的小县,这里闹市里撞上个人,都不知道是哪家富贵人家出来采办的下人,他们底气足得很,说话都是嚷嚷,动不动就说我家老爷是谁是谁,我家大人如何如何,比梧桐县最持老卖老的大姓族老还要盛气凌人一分,这几个月他也见多了,从不跟这些人置气。不过不置气是他知道置气不值当,心里还是有几分火气的,所以儿郎们都高中了,衙门里几个跟他不对付的同僚对他都热忱了起来,笑脸不断,他这才觉得分外扬眉吐气,头脑一时热血冲头,心里就是隐隐觉得不对也还是放任了自己去吐那份恶气,享受起了被人厚待高看的感觉来。现在经冰水一泼,宋韧现在不动气是真不动气了,他的心境比起之前要更上一个台阶了。宋韧笑着拱手就去了,他到底是个大人,还是送秀才来的,那官兵冷待他,心里有点打鼓,但见这官员笑眯眯的一点脾气也没有,看起来也是个怕得罪人的,说是员外郎也可能是手上的权不大,要是那清水衙门的,连钱都不一定捞得着,那官兵一想便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就朝那挤个不休的各家下人挥手吆喝道:“去去去,别挡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