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赢认得,是集市上卖炊饼的男人。他们是夫妻档,却不见另外一个女人。
沈识也认出来了,他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买过他们的饼吃。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到街上。
“娘!”他放声大喊。
祢赢追出去,扔了枝条,手伸进斜挎的药篓里。
篓里有把镰刀,还有一把小药锄。
沿街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尸体,米铺、盐店和其他店铺都被洗劫一空,民居也都门破窗烂,被打砸得彻底。
四下静悄悄,不见屠镇的贼人,不见幸存者。唯有沈识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祢赢听得心里发冷,先一步奔至约定的旅店,闯遍客舍,最后在后院找到了说要等她回来的人。
板车翻倒,拉车的驴子和车上的所有家当不知所踪,妇人静静地趴伏在地,衣裳背后绽着两道大口子,浸透的血仍然潮湿。在她的身下,躺着她的婆母。老母没有受伤,然而脸色泛青,已经冻没了呼吸。
祢赢探过鼻息,收回手,定定地看着她们。
她控制不住地想,自己昨天是否应该坚持让她们先走?
“娘!奶奶!”沈识冲进来,扑跪到妇人身边,猛然失声。
祢赢只能看到他不住颤抖的双肩。
半晌,才见沈识抖着双手捧起他娘的头,别起散乱的鬓发,然后再去看他奶奶。他擦去奶奶脸上的脏污,抚摸过满是皱纹的凹陷下去的脸颊,突然将脑袋埋下去,和她们头碰头,痛哭出声。
他的家没了,他的天不会亮了。
祢赢不会哭,左右看了看,将板车翻过来。虽然车辕断了,车板也被砸烂了,但她从旅店厨房里找出了半个筛子和一截捆菜的绳子,和破车板拼凑拼凑,勉强还能一用。
她说:“别哭了,这里不是能久待的地方,早些让你娘和奶奶入土为安。”
沈识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仍然哭得要断气一般。
祢赢说:“知道你娘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吗?她怕你出事,怕你回不来。她更想看到你活下去,难道你要违背她的意愿去死吗?”
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让哭声顿消。好一会儿,沈识背对着她用力抹了两把脸,吸着鼻子爬起来,和她一起将他娘和奶奶的尸身搬到板车上。
因为没有车辕,一人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出镇外,回村里去。
沈识仿佛趟在淤泥中,整个人都恍惚得摇摇欲坠。
祢赢看了他几回,他都没发觉。她只得直接叫名字:“沈识。”
沈识怔怔地偏过头来,
祢赢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沈识仍然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慢慢地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在采石场背石头,一天背二十趟,咬碎了牙齿,衣裳勒进肩膀肉里,所以他给我取名叫做‘石头’。我娘希望我能识文断字,不再做农民,所以去落户籍的时候,她把‘石’字改成了‘识’字。”
他说到这里,又悲从中来:“我真的尽力去读书了,可如果我没了我娘,那我考中了功名又有什么用?”
铁山县的刘厉造反好几天了,官府为什么还不来剿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