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里,门缝开了小小一条缝。
门里,传来稚气童子偷偷摸摸的小声嘀咕,“老爷,天天避着人家,还馋着人家说的戏文,您也不嫌累的慌?”
小老头儿生的矮小清瘦,白发长眉,橘子皮似的老脸上,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能不躲吗,知道她求教的是什么,那可是西丘文!逮住了……”
“逮住了,连命都要送掉!”
稚童一幅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老爷您想说什么,您说了许多遍了。可既然不想扯上是非,那就一早儿断了干系,云游去、访友去,让她找不到您的法子多的是,何必待在草堂呢!”
“老爷我这不是被她的戏文给迷上了……”
“依我瞧呀,老爷您不是被戏文给迷上了,是纯粹闲着,想找点事儿!”
“胡说……”
小老头儿被道破心思,当即手脚一乱,“咚”的一声锐响,不知碰到了哪儿,只见虚掩的大门忽然咯吱一声大开。
门外,站着笑容粲然的清秀姑娘,敛袖,长长做了一个大揖。
草堂老人哪想到门外有这么一出,当即一怔。
只见这清秀姑娘不由分说,扬声笑道:“学生见过先生,给先生问礼了。”这一揖,一躬到地,给足了草堂老人的脸,做足了学生的本分,草堂老人纵是有天大的不满,受了这么一个大礼,也不得不敛容正行,得儿,认栽。
“做老夫的学生,一要灵,二要明,三要勤。这三样,哪怕是丁点儿达不到老夫的标准,姑娘还请自行离去。”
正堂上,敛容肃穆的老人家伸出三根手指,话音硬生生地丢下来,也不顾堂下眉眼清秀的绿衣姑娘听清没有,继续说道:“这灵,没别个说的,做‘机灵’这个解法儿。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姑娘合当明白。”
老人说这句话时,刘盈根本没往深处想。
刘盈有刘盈的自负,她曾经对胡荼说,“我不大聪明,也不喜欢聪明的学生。比我聪明的学生,我尤不欢喜”,这字里行间,透出的就是说不出的骄傲。
她说自己不聪明,这话儿能信吗?
就像一个跛子,绝不会拿自己的瘸脚说事儿,一个天生愚钝的人,绝不会自揭自短。真要说了,那还不恼羞成怒?
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小刘盈说出那样的话,无一不昭示了:低调是最高调的炫耀。也许当时,年岁不大的小刘盈没想到这么一茬,不过小姑娘骨子里的自负,却绝不容人小觑。
所以如今,草堂老人说“机灵”,刘盈不以为然。
直到她被领入草庐后,见着缺漏少边儿的火盆里,滚滚燃着浓烟漫漫的柴火,她心里忽然掠过一分不好的预感。
只见老人从袖中抖落一支泛了黄的签文,笑容比狐狸还要狡猾,“咱们今儿个教百家姓。”
刘盈思来想去,不得其解,忍不住试探性地小声发问:“先生要教百家姓,学生自然十分欢喜,可为何还要拿出火盆?”
“为什么要拿火盆?这问题问的好!”
老头儿拊掌,眼眸儿晶亮亮的,“这就是我刚才说的灵。小姑娘呀,甭管那火不火盆的,先来看清楚了,这西丘文的百家姓,写法是这样的……”
他随手递来一枚识字签。
字签的用处,刘盈晓得,如今看着这么一沓整齐成书的字签,眼神登时如火花一般,狠狠亮了亮。只见该签边角繁复,乍见之下,顿觉龙飞凤舞,华美之极。
老人念着上面的字,一遍下来,又让刘盈跟着念了一遍。然后,他又用西丘口音来读了一遍,又让刘盈读了一遍。
当刘盈读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手腕一扬,想也不想把字签投入火盆,火星一闪,好端端的字签顿时成了灰烬。
刘盈还想那些字的读音,忽然看见这么一幕,脑袋一懵,当下就急了:“先生!你怎么把字签给丢火里了……”
草堂老人咧嘴,笑得风轻云淡,“小姑娘,老夫可是和你事先说明了,这个灵,便是这么个意思。错念之间,这些字签可就一张也都不剩。你得博闻强记,记着那些读音不够,还得要清清楚楚地记得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