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的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韦方现在就是这样,面对驸马爷的问题,他非但没有吓得魂飞天外,反而一改那个痛哭流涕的懦弱模样,义正言辞的回话。
“殿下所言臣自然知道,臣非但知道,还主动参与其中。甚至可以这么说,这些富户之所以放这些家奴部曲为良人,完全是因为臣给了他们莫大的好处。”
韦方绝对是个演技派,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县令,忽然又换上个痛心疾首的模样,叹息着说:“臣答应这些富户,只要放家奴部曲为良人,三年后他们的口分田给主家一半!”
对于这个解释,鱼恩当然会相信,因为导致这种结果的关键还是利益。放弃一些家奴部曲,得到一大批土地,这倒是符合这些富户的利益。
只是这样一来,本来大量的闲置土地,瞬间就会减少一少半。这么做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鱼恩一时之间还真拿捏不准。
见鱼恩不说话,韦方继续泪眼含珠的述说:“殿下久居庙堂,未必知道人间疾苦,臣这么做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如果不这么做,他们都会饿死,都会饿死啊!”
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然又来了个阴转晴,语气也变成叹息。
“土地是有限的,而人是无限的。无论主家怎么虐待他们,这些家奴部曲还是会越来越多,很多主家的土地已经不够供养这些人了。所以,等待这些老弱病残的结局就是被放良。一旦被放良,他们赖以为系的根本就没了,这些人连一口菜糠都吃不上。”
越说越是激动,语调也越是高昂,说道最后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居然低声哽咽起来,那个为了百姓痛哭流涕的韦县令,视乎又回来了。
“臣也是没办法,臣想用有限的土地,最大限度的解决问题。既给他们一条活路,又给主家一些土地,减缓一下放良的速度。若是殿下不满意,可以拿臣去治罪,千刀万剐臣在所不惜!但是只求殿下,能不能别把土地收回?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他们一条活路!”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韦方,鱼恩忽然发现他颇有些父母官的样子。无论他的表演又多拙劣,无论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有多做作,可是他说的总归是事实,办的也确实是实事儿。
也许这个实事儿里有水分,也许主家会拿到更多,也许韦方会从中抽取一些好处,但是那又能如何?至少他把地用在了该用的地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张嘴就给自己讨好处。如果不是自己一再坚持,恐怕那些人要去的土地,一点都不会吐出来。
也许是自己的话触动了驸马爷的心,也许是今天走的路有些多,也许是大唐赤裸裸的现实压的他有些喘息,韦方忽然发现,城头那个往下眺望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疲惫,甚至有些凄凉。
正是在这一刻,韦方才发现,这位驸马爷和自己见过的勋贵完全不同。他没有好大喜功,没有以权谋私,所有的心思似乎都在百姓身上。百姓过的不好,他也会跟着难过,跟着伤心。
也是在这一刻,鱼恩忽然发现韦方给自己提了个醒,土地兼并的矛盾之所以会突出,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因为大家没法再养活自己。如果能给所有人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是不是土地的矛盾也能有效缓解呢?
想到这里,鱼恩忽然眼前一亮,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如果能够解决流民没有工作的问题,那么大唐的突出的土地矛盾,也许瞬间就会变得无关紧要。
寂静了好一会儿后,鱼恩才接着说:“本候可以再给你十万亩地,但是你要答应本候一个条件,放良的家奴,一户只给二十亩永业田,三十亩口分田,主家要提供家奴到明年夏收的口粮。作为回报,三年后,口分田归主家所有,本候绝不过问。”
此言一出,韦方大喜过望,马上大礼参拜:“臣替武功县百姓叩谢殿下!”
这一拜可不再是做作,而是韦方真心实意的一拜。他是门阀中人不假,但同时他也是武功县的父母官。当两者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他只能尽力找到一个平衡点。刚才那番话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因为他也希望百姓过的更好。
急忙上前把韦方搀扶起来,鱼恩又问出一个让他疑惑的问题。
“你可知铁锅为何会卖的这么贵?圣上可是降旨,将铁锅推行天下,惠及百姓。现在武功县铁锅贵的出奇,可是你中饱私囊,从中余利?”
声音越说越是冰冷,丝毫没有掩盖里面的愤怒。然而这种愤怒并没有吓到韦方,因为这件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用做丝毫隐瞒。
只见韦方慌忙回到:“殿下切莫误会,铁锅的价格一直都这么贵,可不是臣中饱私囊的结果,殿下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原来,自唐武宗降旨开始,各县都派出工匠去长安学习铁锅制作之法。只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朝廷一直没有把人放出来,反而以铁锅炮制繁琐,各县难以为继为由,将所有的工匠都留了下来。再由朝廷定价,各县去取铁锅回来贩卖。所以说,这个价格还真和他没关系,全是朝廷说了算。
听他说完,鱼恩不自觉的把拳头攥了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朝廷已经把铁锅当成了谋取暴力的商品,而不是本该惠及天下的日用品。
至于朝廷为啥会这么做,鱼恩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为弥补空虚的国库。只是这种方式在他看来,无异于杀鸡取卵,通过在打压贫民的生存环境,来掠夺富户并不在乎的铜钱。
也许是鱼恩真的有些累了,也许是残酷的现实压的他有些喘息。打听过这个问题后,他也没了继续问东问西的心思,直接向韦方辞行,给他的第一次微服私访画上一个不太圆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