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一切繁文缛节后,唐武宗也不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直接问:“朕今天想问诸位一句,何为穷兵黩武?害处又在哪里?”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解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好久都没有人站出来给皇帝解答。之所以大家都不说话,是因为久居庙堂的老狐狸从中嗅到危险的味道,初来乍到的萌新不相信皇帝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看着这些人默不作声,鱼恩略微整理一下衣襟,准备亲自站出来给皇帝解答。然而当他左脚刚挪动一下,班末一人就站出来高声道:“臣左拾遗司徒令,愿为圣上作答。”
闻言皇帝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他说下去。
作为拾遗补缺的班末,司徒令难得有展现的机会,得到皇帝允许后,马上就开始他淋漓尽致的表演。
“穷兵黩武一词出自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当年陆抗上表东吴末帝说:‘如今的要务是要想着富国强兵,积蓄国力。让文人武将得以施展报复,让百官不得玩忽职守,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罢免严苛的刑法,免去驳杂的赋税,用仁义去安抚百姓。然后利用时机,顺承天命,席卷宇内。如果听从诸将舍身求名,竭尽兵力,任意发动战争。不只是耗费无数国家钱财,还会使得兵卒疲惫不堪,百姓穷困不已,敌人还没有被打败,我们就已经困乏不堪了。’所以臣以为,用尽兵力,任意发动战争,便是穷兵黩武。”
“穷兵黩武之害,在于征战让将士疲惫,让百姓不得休养生息,让国库不得充盈。汉武帝东征西讨,纵使打出大汉天威,然而晚年看到百姓困苦,幡然悔悟,所以颁发轮台诏为大汉续命。”
这个解答显然没有让皇帝满意,只听他不咸不淡的问:“若是朕没有记错,战国之秦,举国之力征讨六国,历经几世,非但未衰,然而愈加强盛。本朝立国之初,太宗举天下之兵东征西讨,反而打出个贞观盛世。如此说来,穷兵黩武反倒是好事了?”
对于鱼恩的发迹司徒令一直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怀才不遇,鱼恩只是运气好。如果能给自己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将来的成就肯定在鱼恩之上。也正是因为这样,可以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略微整理一下思路,他就要上前再战。只可惜有人已经先他一步,站出来回答。
“太宗曾说:‘往昔初平京师,宫中美女珍玩,无院不满。炀帝意犹不足,征求不已,兼东征西讨,穷兵黩武,百姓不堪,遂至亡灭。’由此可见,太宗也深谙穷兵黩武之害。”
回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子监祭酒柳公权。作为熟读经史的大家,柳公权说话从来都是引经据典,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引用太宗实录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用唐太宗的名头来压唐武宗,彻底把穷兵黩武给定性为贻害无穷的坏事。
在祖宗的光环面前,唐武宗当然得退一步,所以他就换了个问题:“姑息养奸又是何意?”
本来是两个毫无相关的问题,但是当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两个问题联系到一起。潜台词就是:你们说我穷兵黩武,我却说你们是在姑息养奸。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因为没有人敢于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当年安禄山给大唐留下的伤痛太大,节度使给大唐留下的伤痛太多,没人敢保证刘禛不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下一个李师道。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鱼恩忽然昂声说:“臣愿为圣上解答!”
这两个问题,昨夜鱼恩问皇帝的问题,皇帝被问的哑口无言,所以才会在朝堂上提到这两个问题。
“所谓穷兵黩武之害,非战之祸,是百姓不得休养生息,不堪重负之祸。无论是吴主孙皓,还是前隋炀帝,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广发徭役,横征暴敛,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六国之秦,虽然一直是举全国之力在打仗,但是从不会对百姓横征暴敛,徒增赋税。大秦会分发给百姓足够的土地去耕种,使得秦人更加富庶。”
“本朝太宗更是勤俭节约,轻徭薄赋,劝课农桑,致使百姓安定。所以大唐举国之力南征北战,非但没有百姓怨声载道,反而将士们越战越勇。”
“是以,微臣以为,穷兵黩武非是好战,更非不计后果举国之战,而是不念百姓疾苦的意气之争。”
剧本昨晚就已经写好了,而且还彩排过一遍。作为捧哏演员,唐武宗这时候肯定会恰到好处的接口:“那姑息养奸又是何意?”
“姑息养奸者,如汉之封王。封出去的王,很多都是忠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欲望的膨胀,这些王或者他们的子孙,往往都希望能窥视皇权。汉高祖大封诸王,无异于给子孙后代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又如北周宣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亦或者本朝玄宗,天宝之乱遗祸无穷。”
面对两人的一唱一和,王起暗道一声不好,马上和柳公权交换了个眼色,就准备双双出来打断。然而早有准备的君臣,岂能被别人轻易插嘴?还未等鱼恩说完,唐武宗就说道:“如此说来,朕征讨泽潞,并非穷兵黩武?”
只见鱼恩带着胸有成足的笑容回答:“自会昌以来,圣上既未广发徭役,又未大兴土木,更没有横征暴敛。恰恰相反,圣上裁撤冗沉,节省许多用度,无异于减轻百姓负担。所以微臣以为,圣上绝不是在穷兵黩武。”
“若是圣上任由刘禛自立为节度使,那么就算本来不想世袭的藩镇,也会生出世袭之心。到时候,天下藩镇人人效仿,朝廷调令不出关中,这不是姑息养奸又是什么呢?”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反驳的王起,忽然把已经迈出的脚给收了回来,然后闭目养神。似乎丝毫没有看见柳公权那焦急的神色,还有仇恨的眼神。
镇定自若的王起把柳公权气的不轻,很不得也把脚步收回去。只可惜王起可以,他却不能,因为现在说的是对泽潞用兵,只涉及到杞王的妙计,并没有涉及到兖王的孝名。
被逼无奈的祭酒,只能含恨迈出脚步,一字一顿的说:“臣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