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已堆了许多层尸体,还好是天寒地冻的冬日,并未散发出恶臭。
夜间会有北狄步兵顶着盾牌秉甲前来搬走战友遗体。苏其央给守军下过死命令,不准弓【防和谐】弩手对捡拾尸体的敌军下手。
可饶是这样,那尸海也是搬不完的。人死时只需要一瞬,可活人为之善后却要花上数百倍的功夫。
这一个月以来,苏其央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死人。是故当她眼下又斩下一人首级后,心经脉络早就麻木不堪了。
耳边是投来巨石划破虚空的声音,脚底传来巨石砸至城墙的震感,鼻尖嗅到的是枪尖血的味道,眼前是前仆后继、从云梯一窝蜂地爬上城墙的敌军。
杀到最后,苏其央已经不知道为何而挥舞手中兵器,只是本能地辨认出敌军甲胄,然后手起枪落。
爹爹当年也是这样的么?
苏其央突然觉得天地万物仿佛都放慢了行踪,刀光剑影、弓林箭雨都被拉长。
她现在苦苦死撑着,不过是因为下意识中她也要和爹爹一样守着中原大地。
身后传来呵声,苏其央转身,果然是三位敌军。她向后仰去躲过一刀,随后干劲利落地给了他们一人一枪,但愿这三人死时能少些痛苦。
她不懂北狄为何要举兵攻克上党这座边陲小城。偏安一隅不好么?为了区区一池土地送上这么多人马,就是值得的么?
头顶兜鍪有所震动,这等力道让苏其央心中一惊,急忙抬手在箭矢将她脑袋射个对穿前拔出。她拔得有些迟了,左脑传来的刺痛告诉她——兜鍪已破。
苏其央看着手里箭矢前的箭镞,带着点点她的血迹,还好伤得不深,她命不该绝。
这箭矢上带着的力度之大,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射出的。苏其央转头看向城下,铎辰鲜勒正冲着他笑,笑得张狂又得意。
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他脚底下躺着那么多具尸体,甚至敌军的云梯都是架在他国尸首之上,他怎么还能笑得出
他铎辰鲜勒,挑起这场争端的罪魁祸首,凭什么在她眼前笑!
胸腔中忽有熊熊怒火燃起,须臾之间,万物的速度又恢复正常,不再是慢动作。苏其央大喝一声,杀得更卖力了,连杀数人。
今朝刚至城墙上时,王数告诉她,城中百姓已经没水喝了,现在都是惜水如金的,可昨日文姨还给她烧水煮酒喝。文姨对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真好,她都不知道日后如何回报。
她恨,恨北狄人,恨铎辰鲜勒。若非他们狼子野心来犯中原,她的文姨会遭这等罪受么,贾如谷会因为断了药剂而行之将死么?
慢慢地,城墙上也堆满尸身,再无立脚之地,众将士只能踩在别人的遗体上短兵相接。
苏其央也不知脚底踩着的是守军还是敌军,只是向前迈去,拦下冲她奔来的数不清的长刀。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守城?她如今杀得奋起脱力,是因为无知无畏么?
苏其央反手朝敌军们咽喉狠狠划去,有一人咽喉中枪后还拼死向她的胸甲上捅了一刀。
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敌军也杀得奋起脱力,他们又是在为了什么而攻城?
古时有圣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苏其央多希望能找到十四年后的自己,问问她这些无人解答的困惑。
忽地,自天上缓缓洒下仿若风中絮的白屑。
是雪。
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苏其央不自觉地笑了。
果真如文姨所说,下雪了。城中又能靠雪水撑一阵子了。她的文姨、阿婆、贾如谷、白灼、唐生青、胡宝枫、还有许多许多人,又能喝到水了。
“守军听令!要下大雪了!趁着雪未下大、敌军未退,杀他个干干净净!”莫名地来了力量,苏其央扔掉手中长【防和谐】枪,抽出左腰间的怀春剑,红着眼砍向敌军。
那白屑初始是零零星星的,逐渐成了鹅毛大雪。大雪阻断敌军行军视线,北狄军不得已撤退。
这一日,上党城中雪花大如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