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至五更天时,鄂虎前来叫门,关彝随即起来洗漱,待收拾妥当之后,老仆牵过马匹,关彝翻身上马,两人两骑缓缓往皇宫而去。
成都的冬天深宵露重,寒夜漫长,关彝和鄂虎上路时天还未全亮。待到了金殿门前,诸葛瞻和董厥也刚好来到,一众朝臣见了董厥和关彝,惊讶之余,却是依着礼数相互见礼。
诸葛瞻和董厥含笑和关彝见了礼,便准备进入金殿,哪知却见殿内一名小黄门匆匆而来,拦住了一众人等,尖声道:“陛下今日偶觉不适,特传旨意,近日暂且免朝,众位大人且请回吧。”
一众朝臣闻言,纷纷交头接耳,他们深知这些年来刘禅怠于朝政,往往是数十日不上朝议政,因此丝毫不觉得奇怪,议论一阵后逐渐散去。
诸葛瞻眉头微皱,陛下怎么无巧不巧在这个时候病了?心里疑虑,面上却是神色如常,叫住准备离开的小黄门,道:“公公,陛下龙体可安好?”
诸葛瞻身份尊荣,那名小黄门见是诸葛瞻问他,哪敢托大,低头道:“卫将军放心,陛下只是偶感风寒,太医适才已经瞧过,并无大碍。”
诸葛瞻没有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异常,点了点头,对董厥和关彝道:“陛下既然龙体欠安,我等且明日再来吧!”
董厥略微点头,诸葛瞻问那小黄门话时,他就猜到了诸葛瞻的顾虑。按他和诸葛瞻、关彝昨日在席间的商议,诸葛瞻今日先派出心腹赶往汉中联络姜维,待拿到军方将领的联名奏表之后,诸葛瞻和他便会在朝廷上一起上表弹劾黄皓。至于北地王刘谌和尚书令樊建等人,诸葛瞻和他倒是没有刻意联络。毕竟,刘谌自从上表弹劾黄皓之后,自然便是与黄皓势成水火,樊建虽然无力矫匡黄皓,但亦不与之来往,多年来更是独力支持姜维北伐。可以预见,一旦诸葛瞻和他上表弹劾黄皓,刘谌和樊建等人自然不用招呼,必定会趁势跟着上表。因此,此时嗣主不论是真病还是借故推脱,耽搁几日并不会影响大局。
众人出了禁宫,各自拜别回家。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回到府中之后,鄂虎将马匹牵往侧门。关彝刚刚走进前厅,便看见周氏端着早饭过来。周氏见关彝从外面回来,心中讶异,慌忙放下餐盘,敛衽行了一个常礼,轻声道:“见过恩公!”
周氏自不知道关彝五更天就已经起来上朝,还以为关彝此时尚在房中,因此预先去厨下煮了早饭,只待关彝起来后便可用餐。关彝见周氏举止端庄,颇知礼仪,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起来,笑道:“周家嫂子无须多礼,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便是!”
“恩公再造之恩,妾身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周氏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感慨。原本,离开汉中时她心中一直隐有不安,如今见关彝和府中之人对她母女两始终是以礼相待,这才知道关彝是真心帮助自己母女两,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拿起碗盛了一碗粥,递给关彝,低声道:“恩公请用早膳。”
关彝接过,见这碗白粥熬制得颜色似雪,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稠粘绵密,清香舒爽,忍不住暗赞一声,闭眼慢慢回味,良久方才抬眼对周氏道:“周嫂,你粥是熬的?”
周氏见关彝喝了一口之后,蜇眉闭眼不发一言,只道是这粥熬得不好,心中顿时惶恐万分,低声道:“妾,妾身手艺粗浅,这粥定是不合恩公口味,恩公恕罪!”
关彝见周氏神色慌张,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淡淡地笑道:“周嫂说的哪里话,你这粥熬得谷香浓郁,绵软细滑,我长这么大可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粥,要我说,周嫂这熬粥的厨艺只怕和皇宫内苑的御厨相比也不逊色。”
“恩公过誉了,妾身这点粗野手艺,哪里敢和宫中的大人们相提并论!”周氏俏脸一红,也不知道关彝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关彝既然喜欢喝,那就是对她最好的褒奖。在周氏心里,关彝是她母女两的救命恩人,恩比天高,她一介弱女子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竭尽所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关彝笑了笑,突然见安娘揉着眼睛走了过来,知道这小妮子刚刚才睡醒。周氏见了安娘,慌忙跑过去将她拦住,低声道:“你这孩子,娘不是给你说过么,这前厅不许随便来,你怎地又忘记了?快回屋去,娘一会就来。”
周氏说话声音虽小,但关彝却听得清楚,也明白周氏的意思,这前厅乃是待客议事之所,闲杂人等不得在此逗留,周氏母女两寄居于此,身份和府中的老仆一样,平时各司其职,如非有事的话便只能在内院待着。
安娘原本是肚子饿了,醒来又没看见周氏,这才一路寻了过来。抬头看见关彝就坐在大堂正中,她甚是懂事,心里虽是不情愿回屋,却也不敢多待,委委屈屈应了一声,苦着脸转身回去。
关彝见安娘这幅模样,心中莫名的一阵心疼,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笑道:“安娘,来叔叔这里!”
周氏怔了一怔,想要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安娘看了周氏一眼,见她没有阻止,怯生生走到关彝身前乖巧地行了一礼,脆生生地道:“安娘见过恩公!”
关彝大乐,一把将安娘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笑道:“安娘是不是饿了?”
安娘看了一眼案桌上的白粥和几样小点心,苦着脸儿微微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来,她和关彝等人朝夕相处,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个恩公很喜欢自己,因此关彝和她说话,她倒也不怕。
关彝大为爱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安娘既然饿了,便和叔叔一起用早膳,可好?”
安娘转头看了一眼周氏,周氏心中惶急,忙道:“恩公,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关彝笑了笑,又道:“这府中冷清,你和安娘住进来反倒添了几分暖意。这样吧,除了我的寝间之外,以后安娘可以在府中随便走动。”
周氏错愕,没想到关彝竟如此疼爱安娘,心中惶恐的同时也暗觉欣慰。安娘虽然不是完全明白关彝的意思,但大体上也知道关彝是疼爱自己。歪着头想了想,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到:“恩公,除了府中,安娘和娘亲能上街吗?”
“那是自然,安娘若是想上街,叔叔便让人陪着你去!”关彝估计这小妮子初次来到成都这种大城,心中好奇得紧,是以这才有此一问。想了想,笑道:“不过,眼下你得先去洗漱,然后再来和叔叔一起用早膳,明白吗?”
安娘乖巧地点了点小脑袋,吱溜一下从关彝腿上下来,笑嘻嘻跑去内院。关彝心情大好,叫住跟在她身后的周氏,笑道:“周嫂,待会先将手上的事物放一放,再到管家那里支取一点钱,带安娘上街看看,顺便给你自己和安娘置办几件上好的衣裳!”
周氏欲待推辞,但这些日子和关彝等人相处下来,知道他一向是言出必行,自己若是推辞,只怕反惹得关彝不高兴,心里略一思量,便点点头应了一声,领着安娘进内院洗漱。
不消片刻,安娘已经洗漱完毕,乐颠颠跑过来,关彝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笑道:“来,安娘喝粥!”
“谢谢恩公!”安娘嘻嘻一笑,脆生生地对周氏道:“娘,你也一起吃!”
“娘已经吃过了,你和恩公吃吧!”周氏笑了笑,见安娘年纪虽小,却极有孝心,心中颇觉欣慰。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的身份,家仆和主人不能同席进餐。至于关彝让安娘和他一起用餐,心知那是因为关彝喜爱小孩的缘故,绝不是说府中没有规矩。
关彝哪里知道周氏的心思,抬头看了一眼周氏,自然是有征询之意,听周氏已经用过早饭,也就不再说什么。他虽然不介意周氏同桌就食,对泾渭分明的尊卑等级观念亦是嗤之以鼻,但却也不会刻意而为,毕竟周氏的身份和自己不同。
安娘喝了一口粥,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对关彝道:“恩公,这粥真好喝!”
关彝见她一口一个恩公,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心中好笑,道:“安娘,以后你别再叫我恩公了,就叫我叔叔吧,怎样?”
“嗯,恩公让安娘怎么叫,安娘便怎么叫!”安娘点了点小脑袋,一本正经地答应,殊不知她一开口叫的还是恩公。
关彝膛目结舌,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叫为恩公了,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也就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