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进场啊!你进场啊!”我不管不顾地从门里探出手拽他的笔袋,“你怎么不进场?你的准考证呢?你的准考证在哪?”“瀛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我爸终于看不过,低声呵斥了我一声,“别闹,蒋翼去美国的事情早就定了。”终于!这些人终于说了!他们终于说了!“早都定了你不告诉我!”我声嘶力竭地冲着蒋翼喊。他不发一言,嘴唇干裂。他确实应该喝一瓶可乐。“他怕影响你复习才没说。”我妈试图分开我们。“现在说就没影响了是不是?”我根本不管被围观,那根芒刺陡然锋利,被一只手狠狠地按进胸口,血肉模糊。蒋翼脸色苍白,突然说了一句:“我去美国,你有这么在乎么?”我心口一阵子翻涌,疼痛之外,某些秘密被揭穿的局促让我迷惑焦躁,伤心愤怒。“我,我才不在乎!”我要冲出校门,被校门口的老师拦住:“同学,马上就开始考试了,你出去可就不能回来了。”“黄瀛子。”我妈突然叫我的全名:“去考试。”廖星紧紧拉住我:“走吧,瀛子,最后一科了,考完了再说。”我紧紧盯着蒋翼,他看着我,咬着嘴唇,突然又问了我几个字:“你现在知道了,那要跟我走么?”我睁大眼睛,退后几步。蒋翼面无表情看着我:“反正不管怎样你都不会跟我走,那你知道了有什么用?”我心里一阵尖锐地疼,紧紧看着他,“你爱去哪去哪,再也不回来才好呢!”我跺跺脚,一转身抹着眼泪往自己的考场跑了过去。已经坐在考场里的时候,我还是一直忍不住眼泪。答题卡都发下来了,才勉强擦干净模糊的双眼,心里恨恨地说:“蒋翼这个王八蛋!从来说话不算话的王八蛋!我才不会跟你走,这辈子都不会!”最后一科考试的记忆都有了些模糊,我只记得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交了卷子,收拾了东西,去了卫生间才发现自己眼睛都哭肿了。我竟然就是这么一边哭一边答完了高考最后一科的。我的高中三年,我十七岁最重要的事情,我的高考,最后一科,我哭了两个小时。然而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三年的高中,用那样出人意料的方式跟我告别,让我伤心不已。在卫生间耽误了太久时间,出了教学楼的时候,考生基本上都散尽了,校园已经归于平静。夏至将至,天长日暖。我眼睛发疼。有一瞬间的恍惚。高考就这么结束了么?仿佛从生下来就被定好了最重要的事情,我就这样走过了么?“瀛子。”有人在我身后叫我。我吸吸鼻子回头,是廖星。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夏天来了,他又晒黑了好多,也高了好多,可还是我熟悉的样子,温暖的,坚定的。其他我熟悉的人,一个个都要离开了。他走过来,眼睛有一丝担忧,“你不是哭了一整场考试吧?”我眼泪又忍不住。廖星一把拉起我的手。我刚想挣扎,男孩子在我头顶问:“瀛子,蒋翼走了,我陪着你,行不行?”我怔了一下,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为什么不行?”廖星问。为什么呢?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脑袋里混乱地想不行就是不行。可是真的有什么原因么?还是有的。比如,你买的煎饼果子火候差远了,不会画小鸟让我配文字做成漫画,骑自行车郊游也不会算加速度,还在自行车后座绑小垫子让全学校都嘲笑蒋翼……蒋翼……蒋翼真的是个混蛋!混蛋!蒋翼……然而,廖星的声音明了直接,让人不能忽视,他说:“黄瀛子,我喜欢你。”我肩膀轻轻颤抖,胡乱想着那也不行,不行,你喜欢我那也不行,你喜欢我所以你就这么顺着我,我喝奶茶吃肯德基你都放任让我吃,等我成了胖丫头你就不喜欢我了,到时候蒋翼也走了,谁陪着我呢……“咱们一起去北京,我陪你上大学,是不是就行了?”你也去北京么……我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迎上的是我见过的最坦诚的眼睛。我顿了顿,还是摇头。他没有动摇,仍旧一字一句说:“我一直陪着你,谁走了,我也不会走,这样行不行?”那一刹那,我始终被抓拧的心,终于有了一线的喘息。这么久了,我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17岁的六月,高考结束的那个傍晚,廖星一字一句地跟我说:“瀛子,我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不离开,这样行不行?”仿佛溺水的人一直在被说“好可怜好辛苦好难过”,却无人搭救。此刻终于有人好心施舍了一根救命的绳子。我终于不再挣脱他的手,心和身体一时间都晃了晃。就是在哪个时候,混乱着,恍惚着,我似乎穿过廖星的肩膀看到蒋翼的身影,修长的,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可再眨眨眼,却只是一片暮色空白。而廖星,从来温和的廖星,此刻却突然强硬,他抬手转过我得脸,一字一句问道:“瀛子,你不喜欢蒋翼,对吧?”我一时间慌了:“才、才不喜欢!”那个名字仿佛萃了让人疼痛的药,我一时间只想躲避。廖星轻轻地点头,放心地,又紧紧地攥住我的手,“那你喜欢我么?”“我!”我哽咽着,“我不知道……”他点点头,“那就行了。”一句“不知道”就让他的心安定了。我哭得一塌糊涂,心却乱成一团。在真心待自己的人面前,也开始说谎,我就这样开始长大了。出了考场,爸妈在等我,蒋翼和他的可乐都不见踪影了。我眼睛哭得发疼,在人群中站立了好半天,明白了一件事:从今天起,我可真的是一个人了。射手座a型血,最怕孤单的黄瀛子,终于要独自长大了。我的朋友,有的留在原地,有的去往远方,但是和我都不是同一个方向。“那我,走啦?”廖星看到我爸妈,有点局促,“晚上给你打电话。”“不用。”十七岁的我一把拉住廖星的手,走到爸妈面前,眼泪虽然还没擦干,便一股脑地说:“你俩回家吧,我跟我男朋友去吃肯德基。”提问:十七岁的黄瀛子喜欢谁?我迷迷糊糊回答:是廖星吧。十七岁,被告白了两年之后,我有了人生中之后的三个月,炎热又空荡。我仿佛是在梦里估了分,报了志愿,出去旅游,在路上查了分数,过了提档线,收到了录取通知。得知自己被录取之后我就去了奶奶家,等回来九中取通知书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学。同样和我在一天取通知书的人是邹航。这个人高考一结束就去了南方,补拍了几个镜头又重新配音,刚刚回来。我俩在史老师的办公室外面碰到,互相看了彼此的通知书,都有点无精打采。“忙活了老半天,最后咱俩一起去了北京。”邹航分我一块口香糖,很有点难兄难弟的味道。“你家同意你不去复读啦?”我问。“同意了,大概是觉得复读了,我也考不上什么好的医学院了。而且我自己觉得拍戏还挺好玩的。”“那电影能不能上映?”“有可能行吧,欢姐说可能会上贺岁档。”之前从暑假推迟到国庆,所以现在又要推迟了么?他坐在学校的天台上,是明雨也喜欢的位置,“那你去不去美国?”“不去。”这问题一个假期我被多少人问已经数不过来了,包括我爸妈。不过他俩更关心的是被突然通知自己的小孩成为航天城我们那一届第一个官宣谈恋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