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蒋翼每天都忙于准备各种物料的准备和分发。我在公司,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虽然相隔不远,可也仿佛是在异地恋。既然晚上都有可能通宵,于是我俩说定了一起中饭。中午的时候,不论多忙,我们都会从各自的公司步行到路程中间的商场一起吃午饭。好玩的是当初蒋翼刚回国的时候,我们吃日料的那家小店,正好就是那个商场的底商,所以那里成了我俩单独的食堂。中午的时候,洁净热闹的小店,我们头对着头,或者肩挨着肩,点一碗荞麦面或者鳗鱼饭,饭后剪刀石头布,他赢了就结账走人,我赢了就再吃一个冰激凌。忙忙碌碌却看得见目标的生活里,一食一餐的相聚都那么快乐。直到四月下旬的时候,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刚要给蒋翼发微信问要不要现在出去吃饭,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自杭州。杭州。我顿了顿,心里莫名有一丝预感。然后飞快接了起来。那边是几乎七年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亦菲说:“瀛子么?我在想你会不会换了号码。”没有,我一直都没有换过,我很怕有谁回来,会找不到我。“你、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跟我们联系了?”我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一点鼻音。亦菲顿了顿,“我一直想的,可是毕业后就一直忙着,后来又出国,回来了想联系了怕是也见不到,就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你好不好?回国是还在杭州么?”她之前大学的时候在那边实习,后来据说就留在当地。“我还好,是的,现在在杭州,刚从德国回来。瀛子,我这次打电话来是……”“亦菲你稍等等,我这里有点吵,我出去接听。”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议室的电视被突然打开了,新闻的画面慌乱且急促,字幕是:从四川雅安最前线传来的消息……我看了一眼屏幕,顿了顿,听到亦菲呼唤,匆忙出了会议室:“新闻说四川地震了,你在南方,有没有震感?”亦菲停了停,说:“我们这里还好,但是瀛子,庄远应该是在当地,而且他家人一直没能联系上他。”什么?!我全身发冷,站立在当场,下意识地发问:“怎么会?怎么会呢?他不是说去度假么,他年后回北京就匆匆停了几天就去了上海,怎么会去四川?”“他参加了登山队,本来要从四川进藏,昨天就应该到达营地。但是营地那边一直没能联系上他,最后一次联络发现他的定位正在芦山县附近的省道,距离震中很近。营地后来联系他家里,他父母现在都在美国,所以就打电话给了我。我本来想飞过去,但是航班基本上都停了,即使到了成都和重庆,去往当地的车都停了,据说现在只有媒体能进去,你做过记者,能不能想一些什么办法?”我一瞬间就做了决定,“你不要着急,我这就想办法。”“好,那你有了消息就告诉我,我这里随时准备出发。”“……你先在杭州等我消息。”放下电话,我立刻打给赵缂:“赵总,你这里还有进川的名额么,会不会有人去四川?”赵缂顿了顿,“怎么问这个?”“我有个朋友在当地,失联了,想问问能不能……”“能不能什么?你想跟着去?”“我……”“把你朋友的信息发过来,有了消息告诉你。”“您让我去吧,别人去找我不放心。”“我们是去工作。”“我不会耽误事的,一定做好报道,您知道我可以的!”“不行。”“我不会拖后腿,大三的时候我还跟极限运动的团队去过西藏,我生存能力很强的。”“我们只有一个深度记者的名额。”“……你们要派哪个记者去?”赵缂顿了顿,没说话。“你自己去是不是?”他没正面回答,只说:“你尽快把你朋友的名字发给我,有了消息我告诉你。”电话挂断。我想了片刻,打电话给赵缂的助理,小姑娘非常客气:“黄老师有什么事么?”“我打赵总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刚刚让我送一份文件给他到机场,他是坐包机去成都吧,我一下子忘了是几点。”小姑娘不疑有他,迅速报给我:“赵总是乘坐包机过去,下午一点半起飞,这会儿就要去机场了。”“谢谢,知道了。”我从自己的办公室紧急收拾了平时出差用的箱子,下楼打车之前,先跟沈世群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我勉强压下哽咽:“沈总,我得去找他。”沈世群很快回答:“知道了,你应该去。”这是什么意思?他紧接着说,“注意安全,保持联络。”我心里太乱,来不及想别的,只说:“工作有需要,您让团队随时联系我。”“你安心给赵缂做事就好了。”他笑:“《雷震子》是你们自己的项目,蒋翼不催,我没道理催你。”这个人也未免太明白了。我这边放下电话,刚想打给蒋翼,就看到他发给我一条微信:“中午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午饭了,晚上会通宵,你自己先回家。”我想了片刻,平复了几番,给蒋翼回了一个字:“好”。《雷震子》正是宣发的关键时候,他不能分心。我无法在这个时候留在北京帮他,可也不能不走,只好等到了地方再告诉他吧。到了机场,一下出租车我就打电话给赵缂:“赵总,我到机场了,您还没安检吧?”说这话,我就已经看到了前面正在接受防爆检查的赵缂。他回过头,看到我整装的行李,沉默了片刻,“你来了也没用,没有多一个座位。”“您为什么不多带一个记者过去?”他看看我,也就没隐瞒,“名额有限。而且这种稿子不是谁都能写的。”突发事件肯定都是新闻记者先行,深度报道只能先让路。“那也不必要您自己去。”“跑这条线的记者媳妇二胎刚刚小产,第一个小孩才五岁,走不开。”就算没有这种事,碰到这种危险的工作,这个人也会首当其冲的。“我替你去!我的稿子您知道的,我能写。”赵缂笑起来,“我又不老不小的,你替我去算怎么回事?”“我、我欠你的!”从入行你就一直教我,看重我,可我误会你,还放弃了你给我的那么好的机会。虽然我此刻不是因为欠你,想还你人情,而是求你,一定让我去,让我去带庄远回来。但我,确实欠你。“你不欠我。”赵缂看着我,停了好一会儿,声音舒缓:“黄瀛子,你聪明又认真,所有的机会都是应得的。我提供的offer,你有说要或者不要的权利。”不是这样的,而且我此刻还让你为难……只是庄远所有的家人都不在国内,我不能放弃一丝一毫去找他的机会。“赵总……”“不过这次让你去四川,你就是真的欠我人情了。”我猛地抬头,“您同意我去了?!”“嗯,去吧。”赵缂深思了片刻说,仿佛确定自己不会改变主意,才重新看着我的眼睛说:“注意安全。记得,我们只有一个深度记者的名额。如实地,写一篇真正的稿子回来。”“知道了!”时间非常紧迫,赵缂把同行的新闻记者和摄像师介绍给我,把记者证和媒体证明等相关文件交给我,并没有多说什么,就送我们进了登机口。飞机快起飞的时候,我才得空给亦菲发了一条短信:“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能到成都,有了消息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