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深夜,已经拆成废墟的武穆王府一片寂静,随着无偿供应砖石的告示贴出,整个王府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掘地三尺,所有好歹能值点钱的物品全部被搬走,只剩下一些连砌墙都用不上的碎砖瓦。
月色偏西,空无一人的废砖瓦堆上忽然微微一动,一个辨不清形状的影子一闪而逝,接着又恢复了宁静。
程宗扬伏在街旁的排水沟里等了片刻,然後飞身跃起,抬手在明庆寺高大的墙头上一按,跃入寺内,接着闪身掠入寺内的桂花丛中。
两名佩刀侍卫并肩从千佛廊走来,提着灯笼一处一处查看可能藏人的所在。
寺中的僧侣早已被赶到他处居住,这会儿整个明庆寺中都是皇城司和大内的人。明天一早宫中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各宫太妃要到寺内礼佛祈福,贵人雲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程宗扬早通过孙天羽这条眼线把明庆寺的防卫布置摸了个底儿掉,等两名佩刀侍卫过去,立即脚下一弹,悄无声息地掠过千佛廊。
宫中的贵人订在大雄宝殿举行龙华盛会,到时肯定戒备森严,自己要敢躲在佛像後面,恐怕不小心放个屁都有好几十高手听着,想查出梦娘与宫中的关系,根本就是做梦。
按照自己便宜侄儿送来的情报,宫里的贵人卯时六刻到达明庆寺,会在寺内稍事休息。地点是寺内的观音殿、往生殿等处。这几处殿堂,自己前些天借着拜佛的名义逐一去过,最好的藏身位置莫过于太皇太后所在的观音殿——到达寺内之後,所有的妃嫔都要向太皇太后问安,用不着自己再挨个找过去。
程宗扬轻风般转过廊角,忽然灯光一亮,几名小黄门搬着桌椅从厢房出来,与他走了个面对面。
程宗扬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他往地上一伏,狸猫般蹿过廊角,掠到殿後。
几名小黄门都叫了起来,“有鬼!”
“蠢猪!寺里哪儿有鬼?是隻花猫!”
“不是猫,我看得清楚,是条大黄狗。”
“是个耗子精!”
“是鸟!灰乌鸦!”
正吵闹间,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道:“吵什么呢?”
几名小黄门连忙跪下来,“回公公,刚才有东西从这儿过去,不知道是猫还是狗。”
封德明眼锋一扫,“是何模样?”
几名小黄门各自比划,有的说猫那么大,有的说狗那么大,有的说才耗子那么大,颜色也五花八门,有说灰的,有说白的,有说黄的,有说黑的。
封德明原本生疑,寺内早已清查过数遍,哪里有猫狗出现,但七八个小黄门一番说辞没一个相同,却让他禁不住一乐。若是真有异状,至少有两三个目击者说辞相近,这会儿连大小颜色几个小太监都莫衷一是,只能是看花了眼。
“你们是染了心障,都去佛前磕几个头,虔敬些。”
几个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公公。”
封德明从廊中负手走过,忽然停下脚步,双目如电般从廊顶扫过。片刻後他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程宗扬伏在千佛廊的阴影里,心里呯呯直跳。如果自己穿了梁上君子惯用的夜行衣,这会儿早被老太监揪出来,被成群的大内高手往死里打。
幸好自己紧赶慢赶,做成这件夜用迷彩服。整件衣服全是用不规则的色彩图案拼成,色调以灰色、褐色和黑色为主,加上墨绿、深棕和白色。一眼望去,就像斑驳的墙面或者砖石,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那些小黄门顶多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印象,即使眼力出众的高手,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人体的轮廓。
能做出这件夜用迷彩服,还多亏了林娘子。阮香凝在林家这些年,整日扮做贤妻良偶,虽然只是装装样子,却学了一手好女红。反正她在房中也无事可做,程宗扬便画出迷彩服的大致图样,让她自己去做。这会儿牛刀小试,效果果然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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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渐渐变淡,接着映出一缕晨曦。忽然两声清脆的净鞭声划破黎明,脚步声变得嘈杂起来。
程宗扬伏在房顶的藻井内,屏住呼吸,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静静等待着。
几乎是顷刻之间,无数人马便涌入明庆寺,十六名内侍进入殿内,先张开锦幛,放好乘用的坐榻、脚凳、蒲团等物,然後垂手退开。接着十六名宫女捧着香炉、金盆、铜镜、锦匣……等物进来,诸色人等川流不息,不多时就将佛堂装饰得如同宫禁一般。
卯时六刻,一乘龙舆在殿外停下,封德明抢先一步,屈膝伏在龙舆前,接着一个盛装的贵妇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乘舆。
程宗扬眯着眼看去,只见那贵妇面如满月,举止雍容,她穿着深青色的华服,衣边绣着五彩翟纹,领口和袖口镶着鲜红的雲龙纹饰,腰间系着白玉双佩和玉绶环,头上戴着一顶华贵的凤冠,虽然没有太多的珠光宝气,却有着说不尽的富丽堂皇。
那贵妇在殿门处停下,看了一眼,回头微笑道:“小德子,差事办得好。”
封德明利落地行了一礼,然後道:“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那贵妇对随行的一名大貂珰道:“这里有小德子在尽够了,小郭子,你行了这一路,也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