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打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富丽堂皇的大字:春华秋实。
“这词儿可够俗的。”程宗扬刚笑了一半,便感觉到味道不对,不由咂了咂嘴。
贾师宪独掌宋国大权十余年,早已位极人臣。明智的作法,应该在矛盾激化之前及早放权,以宋国对致仕大臣的优厚待遇,後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茂弘与贾师宪地位相当,同样为相多年,即使辅佐的君主是一个连庸主都称不上的废物,还要故作昏聩,韬光养晦。他这副字不劝贾师宪激流勇退也就罢了,反而对贾师宪倍加推崇——要让那个小白脸宋主知道,整死老贾的心都有。
不过王茂弘这副字写得圆滑之极,换个角度理解成对贾师宪功绩的肯定也不为错。甚至还能解释成已经“秋实”,该放手歇息——这四个字,宋国那些各怀心思的臣子尽可以按自己的理解各取所需,任意解释,至于王茂弘的本意,既不重要,也没人在乎。
程宗扬拿着那副字,半晌才道:“咱们这位王丞相是怕宋国太平,专门递刀子来的吧?临安朝堂上杀个你死我活,他老人家才满意是吧?”
“胡说!什么你死我活?”张少煌剔着指甲道:“让我说,都别活才好。”
“用的着这么深仇大恨吗?”
张少煌叹道:“哪里来的仇?不过是自保而已。”他放下小银刀,低声道:“今春建康大旱,欠收已成定局。今年的秋赋能收上四成就不错了。”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么惨?”
张少煌微微点头,然後道:“北方三朝,汉唐都是一等一的强国,秦国虽然略小,但秦军最耐苦战,不是好招惹的。南三朝昭南独霸天南,剩下晋宋两国,各有各的麻烦。但无论如何,晋国不能当最弱的那隻羊。”
程宗扬想了半晌,然後笑道:“难得张侯爷对时局这么透彻。”
“我才不耐烦这些。”张少煌道:“这是王丞相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程宗扬愕然道:“对我说这些军国大事?王丞相没搞错吧?”
“我瞧着王丞相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借助雲氏的财力,稳住局面吧。”
这只是张少煌的猜测,但程宗扬敢肯定王茂弘不是这个意思——有王丞相和谢太傅这两条老狐狸在,想从雲氏挤出油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离开驿馆,程宗扬便下令道:“从现在开始,各处商号全力收购粮食。”
祁远讶道:“程头儿,还要炒粮?”
“保命。”程宗扬简短说道:“尽量不要惊动外面,避免抬高粮价。另外,仿宋国的例子,在江州设立常平仓,储量越大越好。还有,请萧侯爷在宁州也设一个。”
祁远道:“建康要不要也设一处?”
“我猜你在建康设不起来。”程宗扬道:“建康周围郡县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里,粮食生意根本就做不成——幹!”
程宗扬突然省悟过来,王茂弘为什么要让张少煌给自己传话。晋国各大世家的势力盘根错结,各有各的算盘要打,即使王谢两家牵头,也未必能让各家拿出粮食共渡难关。倒是自己结交的这些世家子弟,彼此间除了酒肉交情,根本不用涉及什么忠君报国,仁义道德。大家合伙做生意,纯粹是**裸的利益关系,反而比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容易达成协议。
王茂弘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许多话不好说。他借张少煌的口抛出晋国大旱的消息,既是借自己的力,也是给自己布了个局,可这个局自己不仅要跳,而且还跳得心甘情愿——毕竟是一樁有利可图的大生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半点不假。这生意自己如果放过,那些股东非骂死自己不可。而且有自己主持,比起那些豪族世家竭泽而渔,硬把粮食卖到珍珠的价格,局面会好看得多。于是王老头只用了一句话,就引得自己下十分力气替他操心办事,他老人家只用在丞相府扇风纳凉就够了。
“这老狐狸!”程宗扬笑骂一声,心里道:想闲着,没那么容易!到时候我在晋宫住半年,从东宫睡到西宫,让你给我擦屁股去!
“程头儿,”祁远提醒道:“股东大会的日子是不是该定下来?”
“还有几个大股东没到呢,等人到齐再说。”程宗扬勒住马,“你们先回去吧,我约了人,晚些再回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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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在橡树瓦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高俅出现。
“苏爷,来尝尝!”程宗扬热情地说道:“正宗的建康鱼鲊!刚从几千里外运来的。”
高俅哼了一声,自顾自倒了杯蛇麻酒,沉声道:“找老夫何事?”
“苏爷,脸怎么拉这么长?不会是小的打扰了你和媚娘的好事吧?”
“废话少说!”
“真是新人上了床,媒人丢过墙——苏爷,你别瞪!我不拿媚娘打趣了还不行?话说回来,苏爷对媚娘可真够上心的。小的还是头一回见苏爷为个女人动肝火。”
眼看高俅脸色又阴沉下来,程宗扬笑嘻嘻道:“媚娘虽然是绝色,可为个青楼的粉头,苏爷不至于要和小的翻脸吧?”
高俅面容僵了一下,然後挤出一丝笑容,亲切地说道:“说哪里话!老夫膝下无女,向来把媚娘当女儿看。哈哈哈……”
程宗扬拉长声音道:“真的吗?那招我作个女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