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鹤从厨房的岛台走过来,端了杯加了香草糖浆的热可可给她,:“你先跟朋友聊,我在书房,差不多晚餐时间我再出来。”江乔接过马克杯,热的,但并不是很烫,刚刚好可以入口。她小声说了谢谢,心里除了释然,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落。本来还觉得尴尬,结果人家完全就没有和她共享这份落日的意思。书房的门轻响一声,她翘起脚,往沙发深处又坐了坐。“要不要来看日落?”放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机突然传来周老师刻意压低的模仿声音,吓得江乔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周老师,你一直都没挂电话?”好半天没出声,她还以为周老师早就去专心做饭了。周老师爽朗大笑:“刚那是你先生?”江乔嗯一声,周老师又道:“咱俩谁跟谁,不用不好意思。”“你别说,我现在有点懂你为什么愿意闪婚了。”前几天刚听江乔自曝已婚,她和蔡云还忧心忡忡操心了好几天,就怕是小姑娘生活上遇到了难处,又不愿意跟她们说实话,被心怀叵测的老男人给骗了。结果对方声音好听得完全和她想象两样不说,对江乔更是每句话都温柔得像是在哄小孩,相处模式跟养女儿一样。到了这种年纪,她身边已婚的朋友一大群,整天在朋友圈晒幸福的阔太太也不在少数,可她扪心自问,还真的从没听说过谁家老公能做到这份儿上。周老师在心底长叹一声。虽然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既然江乔不想多说,她也见好就收。挂电话前,周老师回归正题提醒,这次的论坛比较正式,所有的场合都需要着正装,最好能提前备几套合适的套装和高跟鞋。江乔下意识看了一眼房间门。她平时打扮偏素,除非场合要求,高跟鞋穿得极少。唯一的一双银色细高跟,是大一圣诞节时收到的礼物。来自h。我的辛德瑞拉那年刚入十二月,她给h寄了第一封信。在信的尾段简短地提了句,年底元旦时她要主持京大学生会的跨年晚会,是老师和同学一起推选的没错,但对于新生来说是个挑战,需要她“踮踮脚”。从头至尾,并没有任何要礼物的意思。只是怀着一种在大人面前赧然自夸的孩子心,以及想尽办法证明的脆弱自尊——她优秀也努力,虽然现在还一无所有,但也配得上对方的奖学金捐助。对方的第一封回信在初雪前夜寄来,随信还有这双高跟鞋。包装很漂亮,庄重得甚至让她有些羞愧。四角尖尖的象牙白盒子,外面绑着品牌同色系的真丝缎带。h的品味很好,高跟鞋通体是银色,点缀着细小的碎钻,站定时看起来低调利落,动起来时,又会随着光线的流转闪烁微微的碎光。有些出挑,但得体,是恰好点缀她这个年纪的华丽。最上方一张和信纸同材质的卡片,与信里同样温柔的蓝灰色钢笔字迹:【我的辛德瑞拉:稳稳地踮起脚,去更耀眼的世界吧。】江乔开箱的时候还不认识这个牌子,只是呆呆地捏着那张卡片,感叹了无数遍h的用心。这也是可能的吗?明明她从未在信里提过鞋码这样细节的信息,大概率只是对方的猜测,但穿起来却刚刚好:不只是尺码,连足弓的弧度都恰如其分,忽视一点点踮起脚的异样感,简直稳得可以跑起来。晚会过后,她就很珍惜地把它收了起来,再没有穿过。一半是因为蒋佳宜在闲聊时无意透露了这个牌子令人咋舌的价格,一半是因为心里别扭的不配感。也许是冥冥中有些指示,搬来裴知鹤的房子时,她也把这双鞋带了过来。以周老师的话为契机,她从衣橱的深处把盒子取出,暗自做出了决定。下个月林叙邀约的乐器展,十二月柏林医学论坛的陪同翻译,她都会穿上这双银色高跟鞋,踏上属于她自己的战场——就当成是,一场假装h在场的排练。等到某一天真正见面时,她想让h看见自己成长后的样子。-清早,江乔为论文的事回了趟学校,准备过几天去露营时再跟裴知鹤联系。蒋佳宜终于结束了和男友的岛屿旅行,进门把行李箱一摊,先给江乔塞了一大堆当地买来的纪念品,懒得多做收拾,急吼吼拉着她去校门口超市进货。快到金院时,蒋佳宜扯了她胳膊一把:“那渣男。”江乔顺着她的视线往前面看,裴云骁正背着包从教学楼里出来,顿时有点头疼,结果对方只是有些尴尬地和她远远对视了一眼,连嘴都没张,就大步往路边的车去了。黑色的迈巴赫suv,越过灌木丛看到车牌号,江乔禁不住一愣——裴知鹤的车。她自己也觉得挺怪的,原先还和裴云骁在一起时,对方成天把我哥怎样挂在嘴边,她还觉得裴家兄弟是年纪相仿的同辈。可她和裴知鹤结婚才这么短短几天,因为两人性格外貌实在是差别太大,习惯了裴知鹤在身边,再回头看裴云骁,完全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以至于她现在才想起来,这两人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有这样的家人共处时间,也是天经地义。不想打扰,江乔拉着舍友不动声色换了条小路,好避开和他们迎头遇上。车门关上,很快启动离开。今天是司机开车,裴云骁和裴知鹤并排坐在车后座,气氛凝滞。好久不见的亲哥,上回理他还是一股脑把零花钱全掐了,害他连夜搬回了宿舍。这回又突然一大早打电话,说要和他见一见,裴云骁又烦又怕,想破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索性闷头戴耳机打游戏,随机摇人杀了一路。半小时后,车停在一家广式茶楼门前,裴云骁跟着他低头顺眼地进了包厢。落座后,眼看着一笼笼精致的点心填满了圆桌,茶水都凉了半截,他夹了块豉皇凤爪给自己壮胆:“哥,你是不是又后悔那么对我了,才请我吃饭改善生活?”裴知鹤只喝茶,没动筷子:“今天是你亲妈生日,忘了?”裴云骁一怔,塞得满满当当的嘴都忘了嚼:“……没忘,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会忘,就是这两天学校里忙晕了没顾上,我……我现在就发消息好吧!”裴知鹤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我用你的名义订了一套翡翠首饰,今早应该就送到了。”“哦……我以后公司上了正轨,一赚上钱就立马还你。”裴云骁心虚得要死,刚上车时那点小情绪全忘干净了,嘴里嚅嗫着胡乱谢了两句,打开全家小群飞速打字。他设了消息免打扰,时差的关系,几十条凌晨时分的消息刷了好几屏,基本都是裴冉在瑞士发来的舒女士庆生派对前线报道。最前面有几条艾特他的,谢谢他毕业前这么忙还想着妈妈,夸他用心。说这套料子水头好,绿得又格外正,今天来一起喝茶的朋友都夸了好几轮。他往下又滑了滑,点开裴冉发的照片放大,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翠绿赫然已经妆点在了舒英耳上颈间。再去看下面她给裴知鹤回的那两条,虽然也说了谢谢,但就是一眼能看得出冷淡,说拍卖行送来的画已经收到,但最近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欢这位艺术家,就直接寄回国内了。裴云骁看得双颊火烫,心虚上升到了新高度。要真是他送的东西也就算了,但两套礼物都是裴知鹤送的,还因为母亲的偏爱搞出这种区别对待。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舒英待小女儿最亲,对他也宠溺,唯独和长子客气疏远,完全就像是别人家的儿子。裴知鹤一向对这种偏袒不置一词,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