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羽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进宫了,此时他步伐平稳的迈进东暖阁中,身着玄色蟒袍,乌发玉冠。
朱棣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随意靠在两侧椅子上,静静看着叶羽。
叶羽默默下拜行礼,身形略顿后见朱棣没有任何回应,便自己站了起来。
朱棣面色不改,这已经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了,他并不会因为叶羽的不敬而发怒。
“月儿的事,朕刚刚已经在宫中彻查过了,确实如怜儿所说。”
叶羽略一思忖,道:“陛下怎么想呢?”
朱棣的神情十分疲惫悲伤,“朕……信错了人。朕当时……”
“陛下当时,一心想着如何一鼓作气拘捕兰陵侯,会盲目相信纪纲也是情理之中。”
朱棣面上短暂露出惭愧的神情,他如何听不出叶羽话语中的讽刺,只是江月的死确实是自己间接造成,只要想起这一点,他就什么气焰都没有了。
叶羽见他沉默,便先说道:“李景隆的供词,陛下看过了么?”
“还没有。”
叶羽静静说道:“天下人企盼着陛下的圣明公道,陛下还是先看看吧。”
朱棣轻声一笑,道:“天下人?天下人又懂的什么?只是三弟你在企盼着吧。其实,你是炽儿的亚父,何不等到炽儿登基之后,再论翻案的事?他一定会听你的。”
“陛下,那是不一样的。”
“为何?”
叶羽直视着朱棣的双眼,道:“那对蓝磬来说不一样。从洪武末年开始,蓝磬便跟随在陛下身边,她虽然意欲平反,但对陛下也是真心的敬佩,心甘情愿的追随,她对陛下的敬仰,绝对不会比臣差。所以,如果是陛下帮助蓝家翻案,那对于她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朱棣低了低眼眸,片刻后说道:“李景隆的供词,朕不用看,里面的内容大概也知道。只不过,洛盈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叶羽不置可否,确实,洛盈在朝堂上说的话是自己事前编好让她记熟的,当年蓝玉案的爆发,多半都是朱元璋的在操控,幕后真正的黑手也是朱元璋本人,李景隆和蒋瓛不过是替他去办罢了。但这话不能当众说出来,如今来说,翻案就是结局,太祖皇帝已死,再怎样去编排他的是非也无济于事。
“当年,凉国公临死之前,曾跪拜皇城,向太祖皇帝遥呼冤屈,那是怎样的心灰意冷,陛下能否体会?”
朱棣沉吟,道:“朕不想评论父皇当年的作为,只是身为人子,却要去推翻父亲的定论……无论父皇做了什么,他都有身为一国之君而为天下考虑的心。不可否认的是,蓝玉当年确实拥兵自重,屡屡与父皇意见相悖,这让父皇如何不起疑心?”
叶羽凛然道:“将士浴血沙场,若处处受皇帝掣肘,要如何妥善在行军中应变?这种情况,常年征战沙场的陛下,应该比谁都明白吧?”
朱棣默然不语,无法反驳。
“在父皇眼中,恐怕巍巍皇权要更胜于一切。”叶羽语气恳切的说着:“陛下,如今,改正上一辈错误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难道您还要让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么?就算是为了凉国公当年宁死不反的一片心,为了蓝磬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追随,陛下真心实意查证一下蓝家的清白,就真的那么难?真的做不到吗?”
朱棣终于垂下了眼帘,叶羽知道,他妥协了。
“朕会下旨,命令太子主审,三司协理,正式重审当年的蓝玉案。”
叶羽舒了口气,郑重向朱棣行礼,道:“多谢陛下。”
离开东暖阁前,叶羽深沉的眼眸望向朱棣,缓缓低声说道:“陛下,当年凉州所传的两条消息,其中一条假的,究竟是谁散布的,您应该十分清楚吧?还有……当年臣被建文帝关入宗人府中,葛诚又为什么会对他说臣协助陛下谋反?陛下心中,应该都知道吧?”
叶羽的最后这句话,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力量,落地有声,瞬间惊得朱棣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叶羽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的离开东暖阁。
朱棣愣愣的站在原地,眼中的神情渐渐由震惊化为浓浓的愤怒和杀意。这些事,除了自己之外,就是纪纲知道一些,如今看来,任何人的嘴,都没有一个死人的嘴严实。
叶羽太了解朱棣,他知道自己刚刚这样隐晦的几句话,已经让朱棣心底的杀意达到了顶点,他已经不可能再留着纪纲了,必须要杀了他!
那之后,朱棣独自一人来到诏狱,在最里面的牢房里见到了被关进来三个月的夜殇。
朱棣静静坐在夜殇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带来的食物。
“你似乎……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