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把一切都谈出来,统统谈出来!要知道,我不会给你提供什么别的东西,除了明智的忠告。要知道,我是希望你好。我是希望你不犯错误。&rdo;
薇拉叹了口气,讲了下面这样一件事情。他在检查过程中,必须翻阅大量过去的司法档案文件,有的甚至已事隔5年之久。他发现,在许多应当贴一卢布和3卢布印花的地方却没有印花。就是说,痕迹留下了,表明本来贴过,可是被揭掉了。这些印花哪里去了呢?薇拉开始寻思、研究,结果在一些最近的文件上发现所贴的印花似乎已有点破损。这就使他料想到,保管所有这些档案的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卡佳或尼娜‐‐把用过的印花贴上去充新的,而钱向当事人照收。
&ldo;竟有这样的事!&rdo;帕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干咳了一声,两手一拍。&ldo;有多少漏洞啊!有多少盗窃国家财产的漏洞!你简直一下子都想不出来!&rdo;
但是这事薇拉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而是悄悄地进行调查。他决心要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看两个人当中是谁在舞弊;为了避人耳目,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先是追求卡佳,尔后又向尼娜献殷勤。他带每一个都去看过电影,也到每一个家里去过:要是发现谁家的陈设富丽,有地毯,那她必定是盗窃犯。
&ldo;这个主意想得好!&rdo;帕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两手一拍,笑了起来。&ldo;真聪明!表面上是逢场作戏,实际上是在干正事。好样的!&rdo;
可是薇拉发现,两个姑娘的生活都很清苦:一个跟父母住在一起,另一个带着妹妹过,家里都没有地毯,甚至好多东西都没有,按薇拉的观念那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缺的,他简直感到惊奇她们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反复考虑,最后才把一切告诉了领导她们的法官,但当即要求不就此事依法起诉,而只是把她们开导开导算了。法官非常感激薇拉不公开处理此事的主张,因为张扬出去也有损于法官的威信。他俩一起先后把两个姑娘叫来分别训了几个小时。两个姑娘都承认了。总的来说,她们每人每月从中捞取百把卢布。
&ldo;应该立案,唉,应该立案!&rso;他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如此惋惜,仿佛是他自己考虑错了。诚然,使法官难堪也没有必要,就这方面来说,薇拉做得倒也策略。&ldo;至少她们应当全部退赔片
讲到最后薇拉的语调已变得没精打采。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一事件的意义。当他去找法官建议不要把事情公开处理时,他知道也感觉到自己做得宽宏大度,心中对自己的决定也感到自豪。他想像那两个姑娘是怎样喜出望外,因为她们在被迫交待和承认之后,本来是准备接受处分的,不料竟得到宽恕。他跟法官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她们,指出她们的行为是多么可耻,多么卑劣,他在自己严厉声音的感染下,从自己23年的生活经历中对她们举出他所知道的一些诚实人的例子,他们有一切条件和机会盗窃,但是他们却没有那样做。薇拉用毫不留情的言辞鞭挞她们,心里知道这些激烈的话将会随着她们被宽大处理而淡化。两个姑娘获得宽恕后走了,但在这之后的好些日子,她们碰见薇拉时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不仅不走到跟前对他的高尚举动表示感谢,反而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这使他非常惊讶而又大惑不解!说她们不懂得自己幸免于什么样的命运吧,可也说不通,因为她们是在法院里工作,对这一切都十分清楚。他忍不住走到尼娜跟前,主动问她是否高兴。尼娜回答说:&ldo;有什么可高兴的?现在非换工作不可。光靠那点工资我是没法生活的。&rdo;而长得比较讨人喜欢的卡佳呢,薇拉又一次请她去看电影,她回答说:&ldo;不,我只会光明正大地出去散步,不会鬼鬼祟祟地去看电影!&rdo;
他就带着这样一个疑团从出差的地方回来了,直到现在还在想这件事。姑娘们的忘恩负义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知道生活是比较复杂的,不像头脑简单的、直爽的父亲所想的那样,但哪知事实上还要复杂得多。薇拉究竟该怎么办?不饶恕她们?还是什么也不说,装做没察觉这些被重复使用的印花?要是这样,他的全部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没有再问,薇拉也宁愿不再说什么。
父亲根据这一又被笨拙的手化为乌有的事件,彻底得出了结论:一个人要是小时候没有主心骨,将来也不会有。很难生自己亲生儿子的气,而只是为他非常惋惜、懊恼罢了。
他们在外面似乎坐得太久了,帕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感到两腿有点儿冷,很想躺下。他让薇拉吻了吻他。放儿子走后,他向病房走去。
病房里大伙正谈得热闹。诚然,主要讲演者的嗓门没有声音:他就是先前经常到他们这里来的那位部长派头的哲学讲师,后来他的喉咙开了刀,日前刚从外科病房转到二楼放射科病房。
他喉咙前部最显著的地方插着一个金属的玩意儿,样子像少先队红领巾的卡头。这位讲师颇有教养,是一个能使人产生好感的人,所以帕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竭力不伤害他的自尊心,看到他喉头这个夹子怎样使他抽动也不动声色。这位哲学家,为了使大伙多少能听到他的声音,现在每次说话都把一个指头按在夹子上。他一向喜欢讲话,习惯于发议论,动了手术以后他也充分发挥失而复得的功能。
他站在病房中间的地方,用比耳语稍大一点的嘶哑声音在讲故事:一个过去的军需官把全套家具。雕像、花瓶、镜子都拖到自己家中,起初所有这些东西是从欧洲运来的,后来又从旧货店露了出来。结果怎么样呢?他承认了错误,把房子交给了儿童福利机构,只给了他一个警告处分,没有判刑。&rdo;
&ldo;同志们!&rdo;鲁萨诺夫解释说。&ldo;既然他海过了,认识了,还把房子交给了儿童福利单位,何必对他采取极端措施呢?&rdo;
&ldo;可笑倒是可笑,&rdo;科斯托格洛托夫还是那么慢慢吞吞地说,&ldo;不过,请问,这一切您从哲学上如何解释呢?&rdo;
讲师摊开了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按在喉咙上:
&ldo;是资产阶级思想的残余。&rdo;
&ldo;为什么偏偏是资产阶级的?&rdo;科斯托格洛托夫嘟哝说。
&ldo;那还能是什么阶级的?&rdo;瓦季姆留神起来。今天他恰恰有看书的情绪,整个病房却偏偏不得安静。
苏联南方的休养胜地。科斯托格洛托夫从倒悬状态中抬起头来,脑袋挨到枕头上,以便使自己能看清瓦季姆以及其他所有的人。&ldo;我看这是人类的贪心,而不是什么资产阶级思想意识。贪婪的人在资产阶级之前就有,在资产阶级之后还会有!&rdo;鲁萨诺夫尚未躺下。他居高临下地教训科斯托格洛托夫:&ldo;这类情况,如果好好挖掘一下,总是可以找到资产阶级的社会根源的。&rdo;科斯托格洛托夫摇了摇头,仿佛阵了一口:&ldo;什么社会根源不根源,全是胡说八道!&rdo;&ldo;怎么是胡说八道?!&rdo;帕维尔&iddot;尼古拉耶维奇急忙按住腰部,仿佛那里被扎了一刀。如此放肆无礼的论调即使出自啃骨者之口也使他感到意外。&ldo;怎么是胡说八道呢?&rdo;瓦季姆困惑不解地扬起了两道黑眉。&ldo;这是明摆着的,&rdo;科斯托格洛托夫嘟哝着把身于又抬高了些,现在已经是半坐半靠了。&ldo;你们的头脑里塞满了这种货色。&rdo;&ldo;&lso;塞满货色&rso;是什么意思?您对自己的话负不负责任?&rdo;鲁萨诺夫尖声叫道,一下子来劲了。&ldo;&lso;你们&rso;指的是谁?&rdo;瓦季姆挺直了腰板,但书本还那么搁在他腿上。&ldo;我们不是机器人。我们并不盲目接受任何信条。&rdo;&ldo;你们都包括谁?&rdo;科斯托格洛托夫呲牙咧嘴地问。一绺额发耷拉着。&ldo;我们!我们这一代。&rdo;&ldo;你们为什么要接受所谓社会根源这种谬论?要知道,这根本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种族主义。&rdo;&ldo;什‐‐么?!&rdo;鲁萨诺夫几乎是吼叫了起来。&ldo;就是那么回事!&rdo;科斯托格洛托夫也以吼叫回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