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说啥呀?我没有资格责怪亲爱的妈妈!
妈妈的老家在皖北。早年间外祖父一家一贫如洗,妈妈八岁上就卖给了地主当丫头。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政府为躲过日寇南逃,炸开了花园口黄河大堤,造成了豫东、皖北骇人听闻的黄泛。咆哮的洪水使外祖父一家全部丧生。妈妈当时十六岁,她是抱着地主家一只洗衣的木盆,才大难未死!当年秋,她只身流浪到沂蒙山投身革命,后来当过团卫生队的卫生员、护土长、&ldo;地下医院&rdo;的指导员,师卫生科长……再后来她随大军打济南,战淮海,长驱南下……妈妈参加过上百次战斗,满满一手帕勋章闪耀着她光挥的历程。她那九死一生的传奇经历,能写一部比砖头还厚的书啊!……
而我,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次战斗!
我感到心中燥热难挨,便摘下了军帽。
&ldo;天!这……这是怎的?&rdo;妈妈发现了我额角上的伤疤,&ldo;是……是枪伤?&rdo;
&ldo;不是。是被手榴弹片儿划了一下。&rdo;
&ldo;天呀!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就……&rdo;妈妈的声音在打抖,&ldo;疼,还疼吗?&rdo;
我摇了摇头。
望着不时拭泪的妈妈,我心中象打翻了个五味瓶。妈妈是那样宠我,疼我,爱我,到眼下还把我当成小伢儿一般!我也曾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无比自豪、幸福、温暖!可眼下,妈妈的一举一动,竟使我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连戴在妈妈手腕上那块&ldo;欧米格&rdo;坤表,和那熠熠生辉的表链,过去我觉得那样受看,眼下却觉得有些刺眼了。
&ldo;蒙生呀,咱不穿军装往回调啦,省得央这个,求那个!&rdo;妈妈擦干泪说,&ldo;血,你也为祖国流了,问心,咱也无愧了!边境线上看来还安稳不了,干脆就脱了军装转业吧!&rdo;
我摇了摇头。
妈妈吃惊地望着我:&ldo;怎么?你……&rdo;
&ldo;……&rdo;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妈妈。
此时,我只是觉得:母爱是神圣的,也是自私的!
我妈妈来队的第二天傍晚。
我正和妈妈一起在宿舍里吃晚饭,段雨国急匆匆地闯进来:&ldo;指导员,快,连长的一家来队了!&rdo;
我扔下碗筷,赶忙跟着段雨国来到接待烈士亲属住的房子里。
战上们正你出他进地忙乎着。见我进来,梁大娘和韩玉秀站了起来。床上睡着那刚出生三个多月的女娃。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ldo;大娘,这是我们指导员!&rdo;
老人直朝我点头:&ldo;唔,唔。让你们操心了……&rdo;
梁大娘看上去年近七十岁了。穿一身自织自染的土布衣裳,褂子上几处打着补丁。老人高高的个,背驼了,鬓发完全苍白,面孔干瘦瘦的,前额、眼角、鼻翼,全镶满了密麻麻的皱纹。象是曾患过眼疾,老人的眼角红红的,眼窝深深塌陷,流露出善良、衰弱、接近迟钝的柔光,里面象藏着许多苦涩的东西。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偶然遇上,我怎会相信这就是连长的母亲啊!
我连忙双手扶着老人:&ldo;大娘,您快坐下吧。&rdo;
我把大娘扶到床沿坐下,转脸对韩玉秀:&ldo;小韩,您也坐下。&rdo;
玉秀刚坐下,床上的孩子醒了,哇哇直哭。玉秀忙转过身去给孩子喂奶,轻声哄着啥事还不知的孩子:&ldo;盼盼,好闺女,莫哭,莫哭……&rdo;
&ldo;大娘,听说你们上路十几天了。怎么才到……&rdo;
没待我说完,段雨国贴着我的耳报告诉我,大娘她们下了火车,是步行赶来连队的!
&ldo;啥?!&rdo;我心里打了个寒悸。
从火车站到连队驻地一百六十多华里,难道这祖孙三代是翻山越岭,一步一步挪来的?这时,我发现大娘和玉秀的鞋上、裤角上全沾满了南国殷红色的泥巴。昨天刚落过一场雨,路该是多难走哇!
段雨国对梁大娘说:&ldo;大娘,下了火车站不远就是汽车站,汽车能直接开到我们连的山脚下。怎么?你们没打听着有长途汽车站!&rdo;
玉秀小声说:&ldo;打听着了。&rdo;
大娘接过话:&ldo;庄稼人走点路,不碍事。&rdo;
&ldo;你们在路上走了几天呀?&rdo;段雨国又问。
&ldo;四天带一过晌。&rdo;玉秀边给孩子喂奶边说,&ldo;要不是老打听路,走得兴许还快些。&rdo;
我忙结段雨国递个眼色,不让他再问了。
在邀请烈士亲属来队时,团里已寄去了足够用的路费。这祖孙三代下了火车步行而来,是将路费用在别的事上了,还是为了省出几块钱?!粱三喜留下的那六百二十元的欠帐单,足以使我晓得梁大娘一家的日子过得该是有多难……
炊事班长带着几个战土,端着刚出锅的面条和四碟儿菜走进来。他们把面条盛进婉里,让大娘和玉秀坐到桌前吃饭。
这时,大娘从床上摸过一个包干粮的包袱。包袱是用做蚊帐用的那种纱布缝的,沾满了旅途上的尘埃。大娘解开快空了的包袱,我一看,里面包着的是些黑乎乎的碎片儿,还有几个咸萝卜头。大娘用手抓着那些碎片儿,朝面条碗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