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前几月因五房里薛蜒打死人的事至今都没纠缠清楚,原来那日在存海堂里,一个卖干果的也不知怎的冲撞了薛蜒,被薛蜒失手打死了,那卖干果的老爹四五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只碍着薛家财大势大,竟是求告无门,五房里随意打发了几百银子,这事竟在金陵闹得满城风雨,虽说薛家早已分了家,眼下薛谦也只得命薛蟠不许出门,薛蝌亦是每日除了曾府都留在家里。
这次小考,薛蟠,薛蝌与陆东亭都过了,眼下又要备考院试,薛谦将他兄弟几人管得越发严了,宝钗心知薛谦因薛蜒之事心内定是有许多计较。
转眼便到了六伏天,王氏的胎象渐稳,只胃口不大好,人看着清瘦许多,薛谦将服侍王氏的下人重重打赏一番令她们好生伺候,又对孙姨娘说,如若不是什么大事,不许打扰太太养胎。
因王氏养胎,内院里的事都交予孙姨娘,只她一向是个忠厚老实的,家中有头脸的下人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宝钗头几日并不插手,只是府里这几日因无人管制竟闹得一团糟,虽有几个管事媳妇帮衬着,到底还是勉强得很,眼见如此,宝钗也不得不将那要偷懒的心收了,这几日便想了许多主意。
这日,宝钗早起了便随着孙姨娘一起到了议事厅,各处管事的媳妇们领了对牌自去了,独剩下厨房采买的张婆子还未来,孙姨娘见此,便问底下站得伺候的人:“正是点卯的时辰,如何这张婆子还未过来?”
底下站的人回道:“已差人去看了,想必今日是迟了。”
宝钗记得红楼梦中王熙凤协理宁府为了立威,也是拿一个起迟的下人开刀,孙姨娘协理后院本无威信,此次正是她立威的好时候,宝钗坐在一旁并未开口,倒想看看孙姨娘如何发落。
哪知这孙姨娘实在不是个管家的好手,她细想一番竟对底下的人说:“既如何,咱们便再等她一会子就是了。”偏底下的人还对着孙姨娘道:“姨娘果然是个慈善人,那我便再打发人去瞧瞧了。”
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深知府内的这些下人都是些老油条,若是纵了这一次,再后头便不好管了,便喊住了那下人,侧头望着孙姨娘道:“姨娘素来是个好性子,只是这次不罚,怕纵坏了他们等以后太太再管恐要惹她们怨恨了。”
孙姨娘犹豫一下,对着宝钗说:“只是这张婆子是太太的陪房常武家的婆婆,发落了她恐折了她的脸面,顺带连太太脸上也无光呢。
宝钗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说道:“既是太太的人,越发要为太太争脸才是,怎的倒带头做起这等事来?”
孙姨娘见宝钗有心要罚张婆子,便问道:“依姑娘说,该如何处罚呢?”宝钗转头望着地下站着的媳妇:“往常太太管家遇到此事如何处罚?”
那媳妇原当太太养胎,派来得是两个不管事的,哪知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往常有这样的事,都是革一月米银。”
宝钗道:“既如此,就按老规矩罢。”
正说着,那张婆子到了,听到要被革一个月的米银时肉疼得不行,忙陪着笑对宝钗与孙姨娘道:“因今日起迟了,误了姑娘的事,请姑娘千万担待一回,以后再不敢的。”孙姨娘有些为难的看着宝钗,薛宝钗吃了一口茶轻声道:“原想罢了,只是因我和姨娘才帮着太太协理家里,这次要是纵了,恐下回就不好管了,张奶奶下回记得早些起来就是了。”
那张婆子原当孙姨娘与宝钗是两个好拿捏的,此时竟是当众闹了个没脸,一时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宝钗见张婆子还杵在那里,便又望了她一眼道:“张奶奶快领了对牌安置大厨房里的事罢,只怕再晚一会子,中饭就该迟了。”
“姑娘放心,万不敢迟了中饭。”那张婆子讪讪得笑了,自领了牌子下去,因这次张婆子受罚,平日暗恨她的人自然幸灾乐祸,不过也知道宝钗是那不好相与的,更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上午将家中事都料理清楚后,宝钗早已累得腰酸背疼,她身边的二等丫鬟莺儿见此便说要扶她回房歇歇觉,宝钗说道:“等会子厨房里还要送账本过来,省得等会子又跑过来,我还是到太太院里去坐坐罢。”说完,一行人又转到王氏的明禧院里去,此时明禧院里鸦雀无声,也没见小丫头守在外面,莺儿跑过去打起了帘子,宝钗轻步走了进去,见王氏正躺在一张美人榻上瞧红豆绣鞋面儿,另一个叫文彩的正在给她打扇,红豆见宝钗进来了忙让坐,嘴里又道:“怎么姑娘进来也没个人喊一声儿。”
王氏也坐了起来招手让宝钗坐在她旁边问道:“我的儿,你从哪里来的?”宝钗回道:“刚交了对牌过来的。”王氏听了很惊异,问道:“往常辰时就交了对牌,怎么今日弄得这么迟?”
宝钗原不欲王氏知道张婆子的事,哪知莺儿倒先为宝钗委屈了,抢着说道:“太太不知道,倒是因着今日掌管厨房的张奶奶起迟了,还要累得姑娘和孙姨娘等着她,好容易等她来了,见姑娘好性儿,还要牵七扯八的找许多借口呢。”
宝钗对着莺儿斥道:“多大的事?还要拿到太太跟前儿来讲,我瞧你是越发不懂事了。”莺儿顿时便不敢再言语了,倒是王氏听了莺儿的话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张婆子,平日便有些拿大,我因见她是府里的老人本不欲理会,眼下我才丢开手,竟越发张狂了。”说罢,又瞧着莺儿道:“你不用怕你姑娘骂,只说后来怎么着了?”
莺儿偷看了宝钗一眼,又将宝钗如何敲打家人,又如何处罚了张婆子的事一一道来,王氏便拉着宝钗的手道:“我前几日见你行事,还怕你以后自己当家要被人拿捏,今日看来你心中并不是没有计较的。”
宝钗笑道:“我虽时常看妈妈管家,只是面皮到底嫩了些,以后还有得学呢。”王氏因宝钗说的话心中十分受用,便说起那日挑选孙姨娘与宝钗协理府中的缘故:“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心,我这次将养身子便存了心要你学着理家,只是你到底还小,需在几个姨娘选一个为你助力,林氏是个不安分的,李氏又跟个锯嘴儿葫芦似的,只这孙氏是我从王家带过来的,你别看她老实不多话,实则家中的事看得很深远,行事之间多问问她才是呢。”
宝钗听了便问道:“这些时日我看这孙姨娘裹手裹脚的,原当她并不是那管家的料呢。”王氏吃了一口茶,又见屋里都是自己与宝钗贴身的人便笑道:“这自然是有缘故的,她一个姨娘没有子女傍身,便是咱们房里有头脸的丫鬟都比她们强些,她自然是能省事便省事呢。”
宝钗听后想起荣国府中赵姨娘为贾政添了一双女子,行事便比周姨娘要轻狂许多,又想起薛谦这些姨娘们以后不知命运几何,王氏见宝钗只管低头不语,便又对一旁的红豆说:“等会子你去我房里将那支双鸾衔寿果金簪拿给孙姨娘,就说辛苦她这几日打理家事了。”
红豆答应了一声,王氏又说起园子里荷花开得很好,要宝钗陪她去荷花,一旁的红豆说:“此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太太要看荷花,我叫人去采几支来给太太看罢。”
王氏听了顿时没劲,看着红豆抱怨:“插到瓶子里有什么可看的,我如今是使唤不动你们了。”红豆笑着在王氏跟前凑趣;“太太便当可怜我们罢,想去看荷花,等日头落了,太太邀老爷一起去看就是了。”
王氏指着红豆对一旁的文彩道:“这小蹄子,连我也敢打趣,你还不快去撕她的嘴。”文彩假意上去掐了红豆两把,红豆恼了,反掐着文彩,屋里顿时笑倒一片,正说笑时,屋外的竹帘又被打起,宝钗看过去,来的正是薛谦。
宝钗见薛谦进来了,先迎上来给他让了坐,又叫红豆去端了茶来,薛谦笑了笑招手让宝钗坐下来问道:“我知你这几日管家,想必是家里事情太琐碎了,怎么看着倒像是瘦了。”宝钗接过红豆手里的茶端给薛谦笑着回道:“我又不曾做过甚么多累的事,哪里就瘦了,再者家里有姨娘与几位管家娘子,我不过是跟着学学罢了。”
薛谦对宝钗道:“你年龄到底小些,身子又弱得可怜,学不来便是缓两年也是使得的。”
宝钗又谢了薛谦关心,薛谦细细看了宝钗身上挂金锁的项圈,便又转头望着王氏说:“我见钗儿这项圈的颜色不亮了,赶明儿使人过去炸一炸罢。”
宝钗笑着说:“我那里上好的项圈还有好几副,并不急这一时的。”
王氏见这父母俩一来一往的问话,撑不住笑着对薛谦与宝钗道:“哎哟哟,显见钗儿不是我亲生的,老爷这是来问我的罪呢,怪我连钗儿身上戴得东西也不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