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昌帝年纪大了,他这个在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到底是老了,临了竟也在意起情感来。可感情这东西,注定不能用来讨生活。注视夕阳逐渐西沉,直至最后消失在宫墙之下,倦鸟早已归了林,只偶尔有一两只黑鸦掠过天际,带出一抹残影,眨一眨眼睛便无处寻觅。魏兴沉沉叹了口气,身后的殿门竟如此沉重,迟迟没有打开的意思。一直到天色黑透,魏兴等得腿脚都发麻了,瑞昌帝才终于拖着满身倦意从殿里出来。外头凉,魏兴忙给系上披风,再伸手搀扶。瑞昌帝皱了皱眉头,“手这般凉。”魏兴一惊,“奴才该死,冰着皇上了!”“这么久就站在风口里吹着,也不知道避避。”瑞昌帝边走边道。“皇上在里头辛苦,奴才哪敢躲懒,”魏兴扶着他上轿,“下次奴才教人备个汤婆子,提前把手给捂热乎了。”“天气冷了,记得添衣,莫要着了风寒。”瑞昌帝随口道。魏兴怔了一下,忙应道:“奴才记下了,谢皇上关怀!”在没人看到的地方,用力咬了咬后牙槽。轿子稳稳地抬起来,走在宫道上一路无话。到了寝宫里,魏兴伺候着皇帝睡下,更衣时状似无意见提及:“预备送往前线的火铳已经清点完毕了,只是……还差个押运的人。”瑞昌帝闭着眼睛,魏兴摸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皇上认为,派个监军去如何?”一时没有得到回应,魏兴补充道:“只是负责押运,交接完便可返程了,怀王殿下在那里,想来用不着监督什么。”绍宁皇帝时出现过监军耽误战事的事,从此各代继位者便知道监军多有弊端,容易限制主将,因此这一制度虽没有正式作废,却也有许多年不曾启用过了。“也好,那便由你挑个老实可靠的,跟着车队出发便是。”瑞昌帝发了话。魏兴连忙应是,“这批火铳若能发挥大用处,衡王殿下功不可没。”瑞昌帝侧依在榻上,捏了捏眉心,“朕头疼得厉害,你去取一丸丹药来,朕服了好入睡。”“不如……奴才替皇上按一按吧?”“不用,去取便是。”魏兴只得应是,顿了顿,转身取出一丸丹药,伺候瑞昌帝服下,又端来茶水送了送,待瑞昌帝躺下了,才放下帐子,轻声退了出去。不日,运送火铳的车队如期启程。车上装的都是重铜铁,一辆辆马车经过,在地上压出深深的车辙印。晏谙望着逐渐远去的车队,再一次向端平侯确认:“每一杆火铳都是经过检验、确认无误的吧?”端平侯颔首:“装车之前,我也让自己人反复检查过了。”他笑了笑,“难为殿下如此费心。”“军火大事,不得不上心。”“粮草物资一应俱全,军械也都合格。你我远在京城,该做的都做了,这场仗剩下的就看晏谦的本事了。”“皇兄得过侯爷的指导,作战上也有天赋,但从最近的战报上来看,阿布尔斯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但愿这批火铳能帮到他,助他早日凯旋而归。”回府之后,晏谙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面前虽然摆着本书,却被他翻得乱七八糟,半晌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故岑拿着份请柬推门进来:“王爷,太子送来了请柬,今晚在东宫设宴,王爷去吗?”“不去,寻个由头推了便是,谁有心思赴他的宴。”晏谙烦躁地把书一扣,求助似的抬头望向故岑,“我心中始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是什么事呢?如今这桩桩件件,早与前世不同了。“火铳已经运向前线了,侯爷也说了叫人反复核查过没有问题,王爷该放心了。”故岑也只能宽慰,“王爷是不是最近事务太多,累着了?”“我不知道……”晏谙忽然伸手抓住故岑的手腕,“你说,孔令行忍了我这么久,下一步会做什么?他是会冲我发难,还是会冲谁发难?还有太子——要不今晚这宴我还是去吧。”故岑将请帖放下,另一只手拍了拍晏谙的手背,示意他安心,“要真是如此,那王爷就更不该去了。王爷定一定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来这么多事不都有法子应对吗?”深深吸了一口气,晏谙道:“外人面前总是游刃有余的,其实许多事我心里头都没底,没有人给我兜着,总得藏好了不敢露出来。也只有在你面前,才好意思拿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笑完了方发觉心里安定了几分。故岑跟着莞尔:“王爷的心思,属下替您兜着,至于这一个一个的难题,属下却不怕,敢陪着您走下去。”不料就是这场没有去的宴席,当晚就出事了。作者有话说:这两章配角的戏份可能有点多,这卷马上就要收尾了,所有人都在动起来,不过放心,主角马上就有一票大的,之后纯甜!都是糖!(摆个筐筐准备发糖,发完了会收回评论和海星嘛)冤魂逝“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翌日,晏谙急唤安怀元,“好端端的,唐鸿汝怎会自尽?”说来也怪,昨日晏谙推掉的那场宴,安怀元和唐鸿汝这种末流小官竟也在受邀范围内。太子设宴,晏谙可以随意寻个由头推过去,他们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明知是鸿门宴,硬着头皮也得去。“我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询问来者为何我也能有出席的资格,来送请帖的人只说是太子殿下赏识人才。原本我以为太子是请了进士及第的三人,结果到了才知道受邀的只有我和唐鸿汝二人,探花并不在。”“若真是赏识人才,为何不早在出榜时宴请你们这些新科进士,反而拖到现在?更何况……”故岑话没说完,更何况晏谨也绝非伯乐。进士及第的三人中,安怀元和唐鸿汝是真正的寒门举子,而探花郎则是官宦子弟。晏谨独独请来了两个寒门,这其中的深意就值得品味了。“继续说。”晏谙拧着眉沉声道。大启开国至今,连中三元者寥寥无几,唐鸿汝更是与之失之交臂。若非屈居榜眼,他也能开创一个奇迹,彼时便可声名大噪,仕途路也能比如今走得顺畅得多。于是放榜之后便一直有个声音,说安怀元抢走了他的风光,不少人都在他面前表示过惋惜,替他“不甘”。而唐鸿汝呢,却从未因此与安怀元生出过什么龃龉。特别是前段时间,总有人提及等翰林院的试用期一过,只有状元郎一人可以留京,其余二人也要像其他进士那般外放,做个地方官。每每听到这些说法,唐鸿汝也都是一笑置之,说去留自有皇上和吏部定夺,外放地方也是为民谋事,与京官并无差别……这些话,安怀元都一字不差地转到了晏谙的耳朵里。这一批寒门进士,本就要数安怀元和唐鸿汝两人最为耀眼,了解了唐鸿汝的心性,晏谙更是把他纳入了如安怀元那般,要委以重任的对象。栽培之意不仅当事人清楚,外人也能推测出几分。如今人就这么没了,其中缘由,晏谙一定要查个清楚。安怀元点一点头,吸了一口气才道:“而且除了我和唐鸿汝,在场之人也大多为太子一党。碰面之后,我便将顾虑告知于他,叮嘱他小心谨慎些,唐鸿汝也正有这层考量,约定今晚我二人要相互照拂。“果然开宴后没多久,便不断有人过来攀谈、劝酒。”安怀元苦笑了一下,他们两个人微言轻,哪个都开罪不起,面对这些前辈哪有推辞的道理?“我酒量不好,几杯下肚人就不太行了,唐鸿汝见状,唯恐我再喝下去出什么岔子,后头的都由他帮我挡了。昨晚殿内本就暖和,许是喝多了身子发热,唐鸿汝便有些坐不住了,正巧此时有人来邀我们去院子里闲话,我头晕推辞不去,唐鸿汝便告诉我他去湖边寻个清净处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