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人一辈子侍弄庄稼,哪里见过做生意的人,他们最多是卖一卖针线活补给家用。但田二郎常年跑商跑船,对此的眼界确实比村里的普通庄稼汉更宽,做生意倒也不是不行,只要胆子够大,敢拼。反正他们是不可能再回村种地的,光是想着要和偏心眼的爹娘、丧良心的兄弟住在一个村子里,就觉得头皮发麻。听此,秀姐儿也小声说道:“姑,我俩商量过的。我也同意二郎去做,不过我们也留了点家底,就算真全亏完了也饿不死的。再说了,这事儿总得试过才知道成败,慢慢来吧。”总是默默无声的赵树林又抿了一口酒,说道:“让他们去做吧,这年轻人就得敢拼敢想。况且二郎常年在外头,你让他回来种田,他都不一定知道该怎么插秧!人啊,还是找自己擅长的东西做,总能找到活路的。”田二郎听此倒是嘿嘿笑了起来,亲手给赵树林倒了酒,乐呵说道:“哎哟,姑丈这可是乱说啊,这插秧我还是会的!这老本行可不敢丢哦!要是以后秋收缺人手我也是可以回来帮忙收谷子的!”赵田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又盯着林青锋乐道:“那可不会缺人手!喏,咱家马上就要多一个壮丁了!这一个顶俩,可用不上你了!”田二郎也听得嘿嘿笑,跟着问了一句,“月儿和青锋啥时候办喜事?这早听说定下了,可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成亲啊!”一心闷头吃饭的赵安月听到这话可来劲儿了,立刻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兴奋道:“开了春就成亲!我娘已经在给我做喜服了!我还悄悄试过,可好看了!”赵田氏:“???”老母亲愣了,立刻问道:“你啥时候试的?我怎么不知道?”赵安月冲她眯眼笑,嘿嘿道:“那不然咋叫悄悄试呢,肯定不能让您知道呀!”赵田氏可给气笑了,放下筷子又要去揪小哥儿的耳朵,骂道:“嘿!你这……”她又想骂两句不羞不臊的死小哥儿,可骤然又想到这是过年,那些不吉利的字眼可不兴说!忙将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骂道:“你这不羞不臊的小哥儿!这么恨嫁呢!”眼瞅着亲娘的魔爪又伸了过来,赵安月扭头就往林青锋身后躲,这汉子也忙不迭地护住心上人,好像生怕他耳朵被人揪下来似的。这哥儿还故意说道:“我的娘诶,您可珍惜珍惜我吧,我如今在家的日子可不多了!”赵田氏气笑了,又骂道:“嘿!咋的?嫁了人就不是我家哥儿了,你就是嫁了人老娘也骂的!你给我坐好,挨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赵安月瘪瘪嘴坐正,坐了不消半刻钟就坐不住了,又偷摸蹭了过去,和林青锋悄悄说道:“嘿,你想不想看?我悄悄穿给你看!”赵田氏:“……”还不等林青锋说话,赵田氏先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赵安月!老娘听着呢!”林青锋耳廓微红,有些心虚又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咳,呃……月儿,快吃饭吧,你喜欢吃的鱼。”赵安月捂着被打痛的后脑,又瞥一眼林青锋,小声嘀咕道:“嘁,兔子胆。”田二郎和秀姐儿被逗得直笑,也赶忙说道:“春天好,春天好,那我们就等着吃了月儿的喜酒再走。”赵田氏没再揪着赵安月教训,也跟着田二郎笑了起来,顺着说道:“暂时定在二月初六,元宵过后不久吧。瞧吧,这小哥儿是等不及要出门了,白疼他这些年!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青锋小子身上,不记得爹娘啰。”听到这话,赵安月也不怕被揪耳朵了,立刻扑上去抱住赵田氏的胳膊撒娇,“哎呀!娘!你说什么呢!我成了亲你也还是我娘嘛,大不了……大不了我成了亲还住家里!”赵田氏骂他:“又开始胡说了!哪家哥儿成了亲还住娘家的!你啊还是赶紧走,可是缠得老娘心烦,村里没有比你更淘的小哥儿了!”其实林青锋刚开始提亲的时候说的是入赘,他家里没有爹娘,更没有兄弟姐妹,想法也不老旧死板,对他来说娶妻和入赘都是差不多的。他喜欢月哥儿,知道月儿舍不得爹娘,也甘心为他入赘。赵家人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以真心换真心,也担心林青锋当真入赘会被村里人笑话。再说了,这都是一个村儿的,什么时候想了都可以随时回来,方便得很!赵家人这段时间常和林青锋相处,赵田氏早把他当自己半个儿子看待了!小满吃得可香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娃娃没听他们聊天呢,哪知道他突然抬起头,张着油乎乎的小嘴问道:“月儿叔叔和林叔叔也要成亲了吗?”赵田氏笑哈哈答道:“是呀!到时候找你月儿叔叔给你包红包!”小满又好奇地问:“那是月儿叔叔先成亲还是禾叔叔先成亲啊?”这还真问倒了众人,赵田氏也只听杨禾说起要成亲,可这也没定时间,连忙也扭头问道:“是哦,禾哥儿,你俩打算啥时候办喜事?这汉子叫啥呀?家住哪儿?爹娘还在不?”还不等杨禾说话,羌原已经老老实实回答了,“我叫羌原。没家、没爹娘。婚事阿禾做主就好了。”赵田氏微愣,又问:“那你……是做什么活计的?”羌原依旧老实回答:“什么都没做。”赵田氏:“呃……那你会什么?”羌原:“打架、杀人。”赵田氏:“???”杨禾:“……”铜钱手绳沉默,诡异的沉默。羌原像是后知后觉发现这话里的不对劲,他思索了片刻,立刻改了口:“我现在已经不杀人了。”x四下更安静,喝酒的赵树林端着酒杯悬在半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赵田氏额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古怪地看着说话的羌原;赵安月和林青锋悄悄牵着手,面面相觑,惊掉下巴;连赵安业这个二愣子都吓得呆住,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了。杨禾:“……”眼瞅着这人越抹越黑,杨禾只觉得头大,他立马攥住还想要说话的羌原,赶紧找补道:“他胡说的。”“他以前会帮衙门抓贼,都是些江洋大盗,还有人贩子……都、都是该死的人。他揭了通缉令,抓到贼后就能到官府领赏银,多时有上百两。还、还帮官府抓过匪!”赵田氏这才听懂了,点点头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要是人贩子,那确实该死!那村里苗老太的孙子就是在镇上被拍花子的拍走的!那时候娃娃才五岁嘞,人要是还在现在都比安业还大了!这苗家孙子没了,儿媳妇眼睛都哭瞎了,苗老太也是怄气,怄了没几年就死了。哎哟,这人贩子可是丧尽天良,该杀!该死!”赵树林也点头,先是顺着赵田氏的话头说几句才又道:“能帮衙门抓贼!那功夫肯定很厉害吧!难怪上回一个人就能打跑赌坊那么多打手嘞!”他说的是以前王大根欠了赌债被赌坊的打手追债那次,也是那次杨禾顺势同他和离。赵田氏又乐得笑起来:“那确实是个能干的!护得了禾哥儿!”几人又高兴起来,继续拾着筷子吃饭,继续谈天说地,从东家说到西家。吃过了饭,几人才相继离开,各回各家,走前赵田氏还乐呵着给了小满和杏花压岁钱,也是红纸包的几块铜钱,并不多,讨个喜气罢了。两个孩子欢笑着接过红包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又和赵田氏和赵树林道了一声“新年好”,之后才和叶小尘、李介丘二人回家去了。几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末时四刻(约下午两点),陈家三口和南北兄弟也都在。这自家人去拜年自然不会带上家里的下人,所以他们都是自个儿在家里吃的饭,这时候已经洗干净了碗筷在收拾灶房了,进门的时候还看到阿北在扫院子,提着竹枝大扫帚扫得哗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