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跟我说,爸爸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和妈妈了。我一点都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嘲笑他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你的照顾,以后也不需要。
&ldo;他哭了。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和我妈,对不起早逝的爷爷奶奶,他莫名其妙忏悔了好几分钟,我一句都没有安慰他。
&ldo;之后他挂了电话。全秋城人都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生他的闷气。他工作太忙,每天应酬不断,我从小就习惯他不存在。他跟我说话时我会尴尬,他回家吃饭我会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他。我妈身体不好,他只会买一堆营养品放在家里,转眼又离开。他总说以后退休了会陪我们,可也只是说说而已。&rdo;
可真当他死了,母亲猝不及防要带左言离开时,左言真的慌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突然之间就要和他说再见了,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ldo;失去一样东西太容易了。&rdo;左言苦笑着对司寂说,&ldo;我爸,我妈,还有‐‐很多。讨厌的东西没了就罢了,可如果是自己珍视的呢?&rdo;
&ldo;会很痛苦。&rdo;司寂喃喃答道。
&ldo;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不能碰。&rdo;左言小心翼翼握住司寂的手,又放开,&ldo;毁了我自己不要紧,但绝不能毁掉它。我没有自信能保护它,也没有自信它会一直属于我,这么说,你懂吗?&rdo;
司寂摇头:&ldo;为什么要害怕没发生的事。每样东西都不一样,说不定它会很高兴,会陪着你一辈子。&rdo;
&ldo;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啊。&rdo;左言语气温柔,但司寂却很能捕捉到一丝绝望,&ldo;我不信,你却信。&rdo;
也很想让自己信,但办不到。
&ldo;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了。&rdo;司寂抽抽鼻子,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爱意,&ldo;既然你觉得我事事都能往好处想,我就想给你看。&rdo;
左言勉强露出点笑意:&ldo;喂‐‐&rdo;
司寂撑着脸,轻点太阳穴:&ldo;唔,早上你不肯跟我见老司是因为你见岳父会害羞。不肯见谢荣是因为吃醋。后来我只说一句你就答应是因为怕我吃亏更害怕我跟他旧情复燃所以一定要跟着来。秀恩爱也不是演戏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我。揍谢荣那么狠也是想帮我出气顺便发泄你的妒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do;
太溜了。左言真被他说愣了。
司寂本来只是假笑。他完全笑不出来。听完左言的话,那种出自内心的无能为力几乎将他击溃。他太懂左言的意思了,左言跟沈洛深本质上简直像是同一个人。他心疼,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时光倒转,用最温柔最单纯美好的自己去拥抱少年时的左言。可他错过了,那些遗憾将永远横亘在从前的岁月里。
可他突然看到左言脸红了。
虽然转瞬即逝。
他拍桌而起,越过窄小的桌面和左言鼻尖对着鼻尖:&ldo;你刚刚那是被我说中心思,害羞了?&rdo;
左言从鼻腔里发出一阵笑:&ldo;我?害羞?&rdo;
司寂用鼻头的软骨蹭过他的睫毛、眼窝、颧骨,最后滑过薄而软的唇:&ldo;老左,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等。&rdo;
他才发现自己如此爱左言。每天夜里入睡时,他都会在被高楼烟尘噪声包围的狭小卧室里回忆幼儿园里那些墙绘。一只小瓢虫安稳地栖息在带着露水的绿叶上,一只迷路的狐狸被小熊耐心地指引,或者一条孤单的鱼儿在海中邂逅一座伟岸的城楼。左言从头到尾都没有欺骗过他,想推开也会用温和到掩饰不住的手法。
&ldo;你真的很好,真的。&rdo;一想到左言,就像是心脏中又多了一颗心。只有感觉到里头那颗鼓动着,外面那颗才有力气继续跳下去。
&ldo;你是不是傻。&rdo;左言还是不看他。
&ldo;我一直坚信傻人有傻福。&rdo;司寂说。
人几乎无所不知,却依旧迷失在从眼睛到心的距离里。这样的感受司寂还能举出一句: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所谓听天由命,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绝望。
他已经不想再去问谢荣的话又会带给左言什么感受了。
第57章
进入九月,好像整个城市都变了。
老司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来,吃着司妈妈提前做好的早饭,再从楼下给司寂端来一碗酸辣面。那家的面条已经卖了十几年,即使价格涨了好几倍但一直那么好吃。香醋和特制辣酱淋上肉沫,光闻着就超级带感。
高中时候沈洛深一度迷上这个味道,奈何住得太远。司寂每天用保温桶提一碗,在教学楼二楼拐角交货。沈洛深蹲在墙角吃完,两人聊上几句早自习铃就响了。早操时候两人通常会翘掉,躲到小池塘边一起吸根烟,再意犹未尽地去上课。
那时沈洛深父母已经离婚,他和父亲和后妈一起生活。后母比他大不了几岁,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在沈洛深面前晃。用沈洛深的话说,如果他是直的,早就忍不住把她给办了。后来有次在后妈偷摸进沈洛深卧室时被沈爸发现后大发雷霆,沈洛深就自己搬出来住了。
反正还得找。眼不见心不烦。
到沈洛深读大学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奇迹般的复婚了,又开启一个新纪元。他爸眠花宿柳,随意浪荡,他妈混不在意。再老一些,沈爸玩累了,就开始和沈妈四处旅行,自拍姿势比模范夫妻还模范。
而沈洛深也再没在司寂面前吐过什么槽。
一个多星期下来,司寂不好意思老让老司为他服务。这天他终于比老司起得要早,说了声自己去吃,就从厨房顺了那个用了十多年的保温桶下楼了。初秋,并不冷,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月季香味。他穿着月白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套了件薄外套。一楼王奶奶正爱怜地抚摸着地上几株嫩绿的含羞糙,见到司寂时问:小司,不冷啊?
还好。司寂笑嘻嘻地冲她挥挥手,便哼着歌去小区门口排队。快速吃完,打包了一份加肉的面条,他拦了辆出租车,往左言家的方向去了。
左言住在市中心一个小区,司寂知道地方,但从来没去过。没机会去。站在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给左言打电话,他拿着手机在手上翻来覆去地转。他不想打扰左言,可不打扰,就永远没有胜算。呆了十多分钟,他愣愣看着隔离带上那排油亮的广玉兰,惊觉自己的胆子似乎真的变小了。无知无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