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荆河在门前站定,深吸口气,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回应:“进。”
他扯扯衣角,低头看看自己,确定浑身上下都算齐整,这才拧着门把推开了门。
其实整栋楼的房间都是统一规格,除了会议室资料室和阶梯教室,每个办公室照说都应该一样大,可这间一推门,就感觉竟是出奇的小。
房间里满满当当从书架顶到地面都堆满了各种纸张。有书有报有杂志,还有很多打印的资料。
少荆河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无从下脚。
他没办法,只好第一时间先恭敬地对办公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梁教授好!我是来应聘您的助教的。”
“嗯。”坐在窗边办公桌旁的人转过脸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电脑前,随口应了句,“进来吧。”
少荆河只好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面,仔细研究出了一条梁教授自己进去的可能路径,踮着脚尖,以尽量不碰到那些纸张的姿势小心翼翼地进了办公室。
“梁教授,这是我的简历。”他终于走到办公桌前,从书包里掏出整理好的文件夹,双手递上。
梁袈言拿过文件夹,翻开仔细看了起来。
身为求职者的少荆河就站在他的桌边,也提着口气,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
相比阴森的走廊,办公室里有阳光而煦暖。
墙面上木格窗棱的老式玻璃窗,仗着顶楼的优势,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拢住了梁袈言的上半身。
于是在混着纤尘的光线中,他长而低垂的睫毛就显得格外清晰。不过,由于并不浓密,所以朝阳轻易地就在眼球透明的玻璃体上发生了折射,直照出了一双浅淡清冷的眼眸。
少荆河发现在光线下他的眸色有如一团浅棕的滴落在水中的水墨,明亮中带着水色。但眨眼转眸间,转入光线不及的暗处,这团水墨又变得结实灵动起来,活脱脱仿佛成色上好的莲蓉。细腻柔滑,甜度不高,看着就好吃。
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梁袈言忽然对他抬起头:“你看过我的要求了吧?”
“看过了。”少荆河回过神,赶紧整肃面容,点了下头,“我在市图书馆做过两年的暑期工,所以……”他又咽了咽口水,“所以觉得应该能胜任。”
梁袈言点点头,把脸又转回他的简历上:“你的资料我看了一下,觉得还不错。我们这个专业的人本来就少,有本专业的学生来,我也觉得很难得。不过还是要先告诉你,‘助教’只是说起来好听,其实我找的是我私人的助手,没有学校拨款,是我自己出钱,所以工资也不高。而且这个职位不会进入学校的编制,也不会为你日后考博加分。”
少荆河看着他停顿了大概十秒,仿佛真在对这个问题思考,才又点头:“我知道了。没关系。”
梁袈言低垂的眼眸划了个半弧,终于又抬起来与他的对视:“而且工作量很大,除了正常的工作时间,可能还要经常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你有女朋友吗?”
少荆河回视他,眼神泰定:“没有。所以没关系。”
梁袈言被他这镇定的态度反而弄得有些疑惑起来,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可以任意加班,不在乎工作量大,不在乎工资低?以你的资历……”
“我一直很崇拜聂齐铮教授,他写的书我都有,而且现在也经常在看。”少荆河暗暗地握紧了拳头,他其实还是会紧张,但面上一点看不出来,“我还听过您的课。您要做的事是为了完成聂教授的遗愿,为了完善我们国家对东古语的研究,这其中的价值我觉得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我只是想参与到这项伟大的事业当中,不敢说尽绵薄之力,只要能帮上您的忙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这番话若是放在演讲舞台上,那便堪称冠冕堂皇,但落在面试中,只会让人觉得不过是些不着边际伟光正的套话而已。
可偏偏,他面对的是梁袈言。
梁袈言信了。
不仅信,而且还震撼了。
这么赤诚的话语仿佛带着上世纪六十年代知识分子的古朴烙印,多久没碰到过对学术这样忠诚的战士了!
而且从他的眼中,梁袈言认为自己确实看到了朴素的渴望,那一定源于对信念执着热切的追求!这是在这个从头到尾都一脸淡定的年轻人身上,唯一称得上热烈的光芒。
否则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每年都拿奖学金,一直担任外语学院学生会会长,品学兼优,还长着一张“校草”脸的年轻人来他这个小破地方求任一个无名无钱的小助手一职。
唯有纯粹的信念方可能支撑起一个人无尽的勇气和寂寂一生的脊梁!
他自己是这样的人,他便觉得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品质。
他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把少荆河的资料摆在一边:“那行吧。你的资料我就先留下,你先回去,三天内等通知。”
少荆河松开了拳头,悄悄地在裤边蹭去手心的薄汗。他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微弯了弯腰:“谢谢梁教授。”
这些在“外面”只会让人觉得他做作谄媚的动作换到了这里,他越是把“恭谨”、“谦卑”的仪式感做足,被常年冷落在顶楼但内心又十足清高的梁袈言就越对他好感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