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峰平静地让她再劝劝丈夫,之后转身关门,再度落了锁。
这一回,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从心底扶摇直上,仿佛有两根绳子同时从两端紧紧地拽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一头是来自于父亲的看不起,另一头则是对于茫然未知的担忧恐惧。
从前怨恨鄙夷时,他从不信父亲真能克服所有艰难,然则内心深处呢,他又存有这样的向往,父亲会永远屹立在那儿,如同一座高山,哪怕终他一生都逾越不过去,也是一份想到就会觉得安心的存在,可突然之间,山峦倾覆了,天也跟着倾颓了半边。
再后来,是夏天来敲门,两个人相对坐着,高建峰不想解释,夏天知道的也只是一部分,以至于连劝慰的话都说的驴唇不对马嘴。
夏天思考着说:&ldo;吵不通,就交给时间吧,你好好去读大学,如果觉得心里过不去,大不了到时候申请奖学金,生活费我给你一些也行,打工肯定能有富裕,等将来毕业工作了你再还我。&rdo;
高建峰听着这话,心底舌尖都涌上一阵涩然发苦‐‐这就是他朋友对他的判断,原来在别人眼里,他真是个百无一用的少爷,除了学习、打架,肆意张扬自己的青春,其余什么都不会!连离家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
夏天是出于心疼,本能的不想让高建峰过早体会生活的压力,高建峰是天之骄子,那就该一直无忧无虑,一直保持着他的少年意气,能走多远都远。可倘若夏天知道自己一席话起到了反作用,估计能当场悔得把舌头咬下一截来。
高建峰不会迁怒,他没流露真实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平和地和夏天聊了会天,之后拿出一本厚厚的字典一样的书,那是他给夏天准备的生日礼物。
是一本国际上公认的,权威发布的大药典。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送生日礼物!夏天认为高建峰的利他主义实在有点爆棚,他其实更希望高建峰能对着自己大喊大叫,哪怕是痛哭失声也丝毫不影响其人形象,只要能发泄出来就好。
然而,一样都没有。
俩人找出阁楼里的存货啤酒,夏天试图用不醉不归来释放高建峰的情绪,结果呢,高建峰从头到尾还是一样地清醒‐‐高克艰的好酒量是会遗传的,醉翻的那个人是夏天。
在仅剩最后一线清明的时候,夏天问高建峰,到底打算怎么办?
高建峰望着他,夏天微醺的时候,不自觉说了很多,都是他从不知道的一些经历,好比夏天曾经有那么多的无力,好比从小到大没人认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存在,可那又如何,夏天把它们都一一打败了,亲手埋葬了那些无力感,不需要他的人他从不留恋,他相信未来总有人愿意爱他、值得他期待。
如果自己能有他一半勇气就好了,高建峰想,一个人战天斗地无所畏惧的勇气,可惜事到如今,他依然犹豫着做不了决定,他知道,他需要再去问一个人,才能得到最终的答案。
翌日天明,夏天醒来时,高建峰人已不见,他独自一人去了烈士陵园。
今夏的雨水并不多,找出那封信,却还是被阴湿了大半,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高建峰在母亲的墓碑前一目十行地看完,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期望他当兵的字眼,只在结尾处看到:&ldo;希望他将来能成长为一个俯仰天地无愧于心的人,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再回望自己一生选择能够觉得无怨无悔的人。&rdo;
这两句深受保尔柯察金影响的话,看似很平淡,却如同两道绳索倏忽缠缚在高建峰心上,他明白自己在看到的刹那就已经被捆绑住了,而有些事业已有了答案,他回不了头了。
高建峰又擦拭了一遍墓碑,凝视着母亲的照片,良久以后,在心里做出了承诺,如果你希望我成为那样的人,我会尽量努力去做到。
家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说客,苦口婆心劝说着高克艰。高克艰勉为其难地正视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问题,十分不易地克服了他讳疾忌医背后隐藏的懦弱,停下手边工作,由家人陪伴住院去了。
医生的术前谈话总有种预示着病人再也下不来手术台的严谨,不过高克艰的情况的确谁也说不准,打开来,如果是恶性已扩散,那基本上就只有几个月活头。如果是良性当然皆大欢喜,不过术后大概也需要一个多月去休整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