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在身边的小厮也是个不知趣的,见自家小主人好端端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呆,莽莽撞撞就开了口:&ldo;二少爷?&rdo;
唤回了宁怀璟也惊动了廊檐下的人。一双仿佛生漆点就的墨黑眼睛转过来,里头清清楚楚正映着宁怀璟吓得瞠目结舌的呆样。骄横惯了的小侯爷猝不及防,狼狈模样都被他看了去,心下登时不悦,侧过脸低咳一声,话语里长了刺:&ldo;哟,这是哪家的小姐,也来学堂念书么?&rdo;这是在笑话他的一身红衣裳,堂堂七尺男儿谁会做这副打扮?
那边听了,果然恼恨地瞪起了眼睛,嘴唇咬得发白却不说话。
小霸王背着他爹在市井街巷混迹了几回,坊间百姓的困苦潦没看见,地痞无赖的流里流气却学得快,大着胆子再往前跨一步:&ldo;怎么着?不高兴了?小爷我……&rdo;
站得近了才发现,那人的眼圈是红的,必然是刚哭过。宁怀璟心下一动:&ldo;你、你、你……你是那个……那个……&rdo;
依稀觉得这张忍着哭的倔强面孔有几分熟悉,一时偏想不起来。
&ldo;宁怀璟。&rdo;他却慢慢开了口,看过来的眼神定定的,口气也笃定,有些与年龄不称的老成。
&ldo;你是……&rdo;宁怀璟第二回见了鬼,张大嘴说不出话。
&ldo;我们见过。&rdo;对方显然不记得自己了,他脸上依旧平静,像是在说给不相干的旁人听,&ldo;在忠靖侯府的园子里。&rdo;
背后的屋子里愈加嘈杂,&ldo;哗啦啦&rdo;一阵杂声打破廊檐下的尴尬,先是书册,然后是纸笔、镇纸、砚台……到最后被掏空了小小的布袋也被从窗口丢出来,小顽童们在里头得意地&ldo;哈哈&rdo;大笑。穿红衣的少年不再同宁怀璟说话,蹲下身慢慢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放回到布袋里。动作不疾不徐的,再把手伸进布袋里把装进里面的东西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一遍,像是早已习惯了同窗们的不友善。
宁怀璟站在廊外,看着他缓缓起身站到窗边,手里提着袋子,手指攥得很紧,微微发颤。
&ldo;小爷饶不了你们!&rdo;只道他有多镇定,原先却都是在憋着。整理得很好的袋子被猛地丢了回去,里头顿时一片嘈杂,椅子翻了,桌子倒了,孩子们闹成一团,依稀还有谁&ldo;哇哇&rdo;的哭声。
有人要从窗子里爬出来,红衣少年嘴角一勾,一转身就冲进了屋里,雪白的脸涨得通红。里头越发热闹,&ldo;乒乒乓乓&rdo;像是月初的市集,折断的笔管和撕碎的书册接连不断从窗里飞出来,不一会儿就把廊下扔了一地。有人在骂有人在哭,皇家的金枝玉叶们火气上了头也和街边的小无赖没什么两样,&ldo;打!打!打!&rdo;的喊声震破了天。
不一会儿,有人从里边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又步履匆匆地进去了几位夫子,屋子里的吵闹才稍稍平息。听里头的训斥声,似乎是哪位皇亲家的公子被砸破了头,谁家的少爷擦破了皮,哪户商贾家的少东肿了脸云云。
夫子在里头大声呵斥,看来是动了真怒。宁怀璟想走,里头却又走出了一个人。好似没听见夫子的喝骂,他拖着袖子晃悠悠地就晃了出来,脚下像是带着飘。眼角破了,流着血,脸颊和嘴角也肿了,伤得不清。他一脸波澜不惊,经历惯了似的。只是眼圈又红了,像是在忍着哭。
宁怀璟看他两手空空:&ldo;刚才的东西是你的?&rdo;是说那一口袋文房四宝。
他抬起脸点点头,又靠到了柱子上。
&ldo;怎么不带出来?&rdo;
&ldo;不能用了。&rdo;
宁怀璟又上前几步,一直走到他跟前,低下头仔细去看他的脸,从光洁的额头到下巴尖:&ldo;我是见过你。&rdo;
他撇撇嘴角,口气疏懒:&ldo;小爷骗你做什么?&rdo;
话说完了就赶紧闭嘴,垂下眼睛努力往喉咙里咽什么。装得再不在乎,其实被欺负了还是想哭,心疼着他那套簇新的笔墨。
宁怀璟看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揉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年那张红着眼睛瞪自己的面孔,恍然大悟:&ldo;你是那个忠烈伯家的!&rdo;
&ldo;你、你、你……你叫……&rdo;舌头打了几个结才把那个忘得差不多的名字想起来,&ldo;你叫徐客秋。&rdo;
徐客秋不做声,算是默认了。
宁怀璟皱着眉头看脸上的血迹:&ldo;他们常这么对你?&rdo;
&ldo;不用你管。&rdo;打开宁怀璟伸来的手,他别过头,背脊紧紧贴着柱子,指甲一下下剥着柱身上的黑漆,像是要用力嵌进里头。
如同当年在侯府后花园,他越是对宁怀璟没好脸色,宁怀璟越无端端觉得他可怜:&ldo;你们家问秋、寒秋呢?他们知道吗?&rdo;
这是徐家另两位公子,自家小弟在学堂里被欺负,做哥哥的总要出头帮一把吧?
&ldo;死了。&rdo;听宁怀璟提起自己的兄长,徐客秋的表情绷得更紧,回过头来狠狠剜他一眼,恨意竟比方才冲进屋子里时更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