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他一步入府的玄玉,在途经守门士兵时,随手自士兵身上取来一柄剑。深夜落雪,偌大的太子府很寂静,等在殿中的太子玉权,在见着殿窗上的幢幢人影后,颇有自知之明地叹了口气,只在心中遗憾,他竟没能有机会与玄玉说上话。随着缓缓被推启的殿门而入的,是一柄柄在烛下显得白灿的陌刀,身上带伤,身旁无人护卫的玉权,自知死期已至,于是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抵抗,他只是静坐在位上,在来者们的刀锋将抵他喉间之前闭上了眼。正因如此,他没见到赶至的堂旭,在他面前杀了自己人的景况。已在殿外亲自杀了御使的玄玉,在玉权讶然睁开眼时走进殿内来。他淡淡叮咛,“包括外头的御使,全命人拖出府外,并在他们身上插上南军的刀,太子之人若是问起,就说是遭城中南军余孽所杀。”堂旭无言地照办。坐在位上的玉权,虽不明白玄玉为何会为他而杀这些杨国人保他一命,但在玄玉收起犹沾着血迹的剑入鞘之时,他忽然有所顿悟。“杨国太子想杀王爷?”原来今夜所来之人,想杀的不只他一个。有些意外的玄玉瞧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见过殿下。”因他先前对入宫的杨军待之以礼,同样对他待之以礼的玄玉微微颔首,“殿下相对本王说什么?”料到自己已猜到八九成的玉权,见他不想说,也无意追问。“深夜请王爷来此,本宫只想告诉王爷一事。”“洗耳恭听。”玄玉来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坐下。玉权仔细地看着他的面容,“今日之你,乃昨日之我。”“此话何意?”“王爷可知,本宫太子傅为何人?”对袁天印了解甚深的玉权,心知袁天印八成还没对他说过这回事。“何人?”觉得他话中有古怪的玄玉,格外留心他每一句话。玉权一字字答来,“袁天印。”气息猛然一窒的玄玉,愣张着眼,不过一会,他朝殿外大喝。“堂旭!”办完事候在殿外的堂旭,紧张地推开殿门来到他身后。“不许任何人靠近此殿十步。”不明所以的堂旭见他脸色都变了,立即转身出殿关上殿门,并将召来加强守卫的士兵们都依命驱逐至殿阶十步外。在确定无人会听见他两人的交谈后,玄玉双目炯炯地望向玉权。“不知殿下可曾把这事告知杨国其他人?”他可不希望,他或袁天印,因此事在日后成了他人的把柄。“王爷无须派人灭口,本宫人品没那般卑劣。”大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的玉权笑了笑,“这些话,本宫只对王爷一人提起。”“殿下为何要告诉本王?”震惊过后的玄玉,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之余,不禁开始分析玉权此举的目的为何。“因你我很像。”与他相比,玉权显得很坦然,“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欣赏你,因此,我希望你别步我后尘。”在玄玉攻下南国之前,他曾对袁天印所择之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玄玉哪能胜过他,可在亡国之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识人这方面,袁天印的确有着过人之处。“后尘?”“绝情这二字,不知你习得如何了?”不答反问的玉权,徐徐挑起那个藏在心中的遗憾。玄玉挑高了眉,“咱们似乎都有个同样的课题。”“听本宫一句。”玉权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若要狠,就别留情,千万别给自己留条软弱的后路,因为那条路,将会是你日后的后悔之道。”“多谢殿下金玉良言。”沉默了好一会的玄玉,甚为感激地向他致谢。把话说得差不多之后,玉权坐正了身子,向他道出今晚请他来的最主要的目的。“来日,南国子民,盼王爷善待。”“殿下似乎误会了。”玄玉不慌不忙的更正,“江山,是我父皇的。”“袁天印不辅佐天子以外之人。”眼前的这个玄玉,他若不是不了解袁天印,就是刻意在这个话题上装傻。他轻声提醒,“殿下也非天子。”“是我放弃了那个位置,因此袁天印才会弃我而去。”玉权遗憾地仰首看着这座美丽的殿宇,“当年,是我让他失望了。”聆听着他的话语、静看着他俩彼此,玄玉仿佛在此刻看见了两个相同的人,一前一后,皆踏上了同样的路途,但他不知道后玉权一步的他,在将来,是否也会犯下相同的错误、走上不归的歧道。心中百味杂陈的他,紧握着双拳,尽力要求自己别去看玉权眼中的憾意,也别把那种后悔的声音留在耳里,而他更不愿想象的是,当年的袁天印是如何弃他而去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玉权刻意把这句话留给他,“王爷,今日袁天印可弃我择你,不知来日,袁天印又将弃你择谁?”认为他在报复也在警告的玄玉,直望进那双相似的眸子里。“望王爷引以为鉴。”建羽六年冬末,灭南之战结束。南国皇帝尧光,于战后遭押回杨京长安为质臣,南国太子玉权,于丹阳城破后五日,遭杨国皇帝下旨赐死,此后天下一统,尽为杨国所有。玉权的死讯很快就传过长江。黄昏时刻,身着素衣独站在长江江边的袁天印,自袖中取出那块当年玉权在拜师时赠他的麒麟玉,不舍地看了它许久后,他将它放在纸折的小舟上,随水东去。当袁天印离开江畔时,遍铺大地的雪花,很快地,覆盖了他身后的足迹。平定了动荡的丹阳,亦派兵在南国各大城市严加镇守,以稳定各地军情与民心后,杨军大元帅玄玉,依圣谕率三军越江班师回神农营,将在处理好南国战犯与杨军中的伤兵之后,率军班师回朝。杨军三军中,战功居于三营之首的轩辕营,营中士兵并未在战后欢喜庆贺,自抵达神农营停师以来,营中的气氛始终远比开战前还来得低迷。深夜未寝的乐浪,独坐在自己的帐中,动也不动地看着搁摆在案上的盾牌,那面……布满了箭孔,却曾在战中救过他一命的盾牌。那是符青峰在绛阳一战中扔给他的盾,也是符青峰惟一留给他的东西,可他,却什么都没给符青峰留下,反倒是让符青峰为他留下一条命。当满面疲惫的余丹波踱入帐中时,他轻抚者盾面问。“长空还好吗?”余丹波摇摇头,“燕子楼把他灌醉了。”也好,总算是不闹了。自从得知符青峰的死讯以来,轩辕营里头反应最为激烈的,救属三年来在营中,无论是操训、受罚、读书都与符青峰形影不离的顾长空,在丹阳城里时,若不是有燕子楼拉着、劝着,只怕顾长空早就不顾玄玉之命,跑去女娲营当面找辛渡算帐。乐浪自责地垂下头,“是我害死了他。”那夜,他要是听符青峰的话,不没带人就急着亲赴祠堂,要是他听符青峰的话,对女娲营处处多留心点,或许,符青峰就不会替他送掉一命。才开导完了一个,又得面对另一个的余丹波,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这不是任何人的责任,你又何必非让你自个儿去承担内疚?”辛渡想暗算他,谁拉得住?就算那晚他不去南国皇家祠堂,辛渡也定会在日后挑个时机下手,他能活着,就当庆幸了。“是吗?”虽然轩辕营中无人责怪他,但其实每个人心底都知,符青峰是为了保护谁而死。他还记得,在战场上,好几次当他回过头来,他定会看见总是随着他的符青峰跟在他的后面,他带符青峰上战场,一来是要他多点战历,二来是想多磨练他以城轩辕营日后的大将,可他从未想过,符青峰会跟在他身后也是有着目的,符青峰的目的,就是想依袁天印的话保护他,如今符青峰的确是做到袁天印所托了,可这也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负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