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管家,这句棋,何人所下?”赶在管家离开之前他出声留步。“国舅与众来客。”因他派头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显眼,更在入府后没懂得疏通这道理,管家懒懒停下了脚步,回答得有些不情愿。“何以留有残局?”他爱理不理,“因无客可解。”“国舅所执之子是黑是白?”端详了盘中局势一会后,文翰林登时露出了有把握的笑。这回管家连开口都不愿了。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爱理不理的管家,会意过来的他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至他的掌心里。“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多谢。”“国舅就到了。”收了好处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两目定在棋局内的文翰林颔首致谢,思索了一番后,在廊上脚步声响起之时,把握时机地执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你动了那句棋?”刚入客室即见文翰林的手仍在盘中,顾史丘微眯着两眼,双目不善地看着来客。“国舅见谅,都怪下官不知规矩自做主张……”忙表现出失态模样的文翰林,急急退离棋桌边,拱手朝顾史丘深深作揖。来到棋桌边的顾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盘一看,赫见这盘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无人可动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顾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时,眼中多了分存疑。“下官文翰林。”顾史丘一手抚着下颔,“听闻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来朝中后起之秀。”原来这个突然在朝中急速窜升之人,不但拉拢了清流一派,这回还找上他来了。“国舅过奖。”文翰林谦虚地再颔首。在盘中僵局已破之后,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下一步路的顾史丘,慎重地执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后,朝他摊手。“坐,继续。”“谢国舅。”获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几乎像是没有思考,转眼间又在盘中下了一子。“老夫还听说,你近来与凤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顾史丘,拈着长须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时,状似不经心地说着。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后亦会与皇后走得近。”顾史丘在嘴边哼了哼,刻意说得话中有话,“老夫若没记错,凤翔的领地分封在巴陵那块远地。”“只要有心,纵使领地再远,亦可干出一番大业利。”在见他终于布开子之后,文翰林随即再下一子。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势就变得更加险恶,顾史丘面色不禁变得严峻了起来。“太子再无志,也总是太子。”除开身份不看,就凭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与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相较于他,文翰林的神色就显得很轻松,“有能者胜出,自古以来即是不变的道理。”顾史丘将一子重重下在险处,“老夫有何好处?”文翰林随即再断他盘中生路,“最起码,在太子登基后、国舅爷换人做之时,国舅不会遭贬,而皇后外戚这一势,亦不会随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寂然间,棋盘之中不再有动静,对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语,过了许久,下心亦下棋的顾史丘一反前势,再次动起手来时,既准且快。他边提去白子边道:“太子未必会赶尽杀绝。”“国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让的文翰林,亦将围地内的黑子吞噬殆尽。“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后终会是太后。”始终低首没正眼看过他一眼的顾史丘,总算是将两眼对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势不坠,老夫必然无虞。”太子总也是皇后亲血脉,太子若动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这大罪?文翰林偏首笑问:“日后皇后遭太子逐出长安奉养呢?”要贬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让一个太后失权失势,借口同样也多的是。正欲自钵中抓起黑子的顾史丘,在听了他的话后,一把用力捉紧了钵中的黑子。“圣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势起家,因此圣上深知外戚颠政之理,下官不以为,圣上与太子皆不会记取教训。”文翰林淡淡再续,“俗话说共苦易,共荣难。天下一统不易,拱手相让更是难上加难,相信太子日后绝不会轻易将此座河山分与外戚,更不会坐视外戚一势在朝中长久坐大。”“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镇定的顾史丘再下一子。看了失了准势的这一子后,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圣上亦然。”“若要择凤翔,倒不如选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话的顾史丘,抬眼瞪向别有用心的他。“但皇后属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况,在太子视齐王为眼中钉之时投靠齐王,难保太子不会对国舅开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势。”“你这是要老夫在鹬蚌相争之时选择渔翁?”他技巧地回避,“下官只是认为,国舅该有更明智的选择。”一如棋局般,陷入两难的顾史丘,手中之黑子犹豫踌躇地停在棋盘之上,迟迟无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则趁此时全览棋局一回后,决定提前收。举棋不定的顾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里的问话,同时也忍不住问出口。“太原那方面……”眼下凤翔只有巴陵这块地是不够的,若是凤翔不能捉紧太原,那日后……“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顺势除去他的疑虑。再次抿嘴不语的顾史丘,脑中一片混乱,双眼也迷途在错综复杂的棋阵里,眼见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决定。将他所有去路堵死,并开始围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对他放水,丝毫不给生机地杀尽盘中泰半的黑子。“按理,你是该让让老夫的。”眼见大势已去,不得不服输的顾史丘,在他结束棋局时啧啧有声地向他摇首。文翰林莞尔地问:“无论是阎相或禄相,日后可会对国舅承让?”听明白他话里威胁的是什么后,心头上早就有此隐忧的顾史丘,激赏地瞧了他半晌,慢条斯理地交代。“有空,多来这走走。”达到目的后,文翰林拱手笑问:“国舅可愿再来一局?”山道上连绵了数里的队伍,在最前方石寅与尔岱的领头下,正朝尔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发。策马骑在前方的尔岱,看着沿途上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唠叨几句。“我的领地虽是四王之中最广,但却也是国中最偏远之地。”示意下属不需跟那么紧后,石寅策马来到他的身旁,“王爷不如换个方式想,西南与西北这二地,可是王爷的机会。”“怎么说?”对于未来情势,石寅很是看好他,“历经灭南之战,无论是轩辕营、女娲营或是伏羲营,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与西北在并入我杨国之后,此二地兵员大增,而这二地皆属王爷所有,王爷可得把握这个机会。”“机会?”尔岱讥诮地问着,声音里暗藏着愤懑,“这机会,还是太子亲自给的。”“王爷。”听出端倪的石寅压低了音量。他早看穿了灵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牵制其他诸王。”刻意将他的领地给在凤翔旁边,若不是为压制凤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与西南这两个破地方?“或许太子认为王爷不具威胁性。”“我的确是,”尔岱睐他一眼,“不是吗?”不只太子这么认为,或许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认为。总觉得他在说反话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