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交叠起的长腿几乎快要碰到她,他那张冰块脸连半点裂痕也没有,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没有露出在说笑的揶揄眼神。“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朱恩宥想再确认一次真假,这次她掏掏双耳,一定要听得仔细。他朝她勾勾长指,要她凑过来。也对,凑近才听得更清楚。她靠过来了,说吧。“唔——”肩膀被大掌一把攫住,强劲的力道将她按进他的胸口,一声惊呼随即被吞噬掉。冷冰冰的脸孔有著炙热的唇温,软软丰厚的唇瓣交融著彼此气息,他的舌撬窜进她嘴里,挑弄著她逃无可逃的害羞小舌,翻搅得她的思绪糊成豆渣,丧失做出任何反应——例如推开他、挥掌打他——的能力,甚至被他放平在宽敞后座里吻得更深、更彻底。“我说得够清楚。”唇贴唇,连说话时都不想分太开。我同意,交往也好,结婚也好,我都同意。他方才正是这么说,吓得她一脸痴呆。他同意?他同意了?!他为什么会同意?而且同意后的表情也没有变得比较喜悦呀……只除了他突然吻住她,像在独断地宣告两人晋升为恋人阶段。“为、为为什么?”讨厌,她忍不住结巴,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手脚也无法听话地酥麻发抖,热度全集中在脖子上方,无法克制地燥热起来。“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反问她,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质疑。“是……因为……”喜欢她?真的就像范老太爷所说,他对她有意思?只是不善于表达在脸上?朱恩宥跟他不一样,她的脸孔是藏不住情绪的,高兴的、羞涩的、不敢置信的,这些神情全混杂在涨红脸蛋间,她不敢看他,只敢死盯著捉在他西装袖子上、自己的手指头。本来视线里只有自己的五指和他黑色的衣料,却被他挑高下颚,迫使她与他相视,她好纳闷他怎么没有笑容,他又低下头,以唇刷过她的,将她的困惑再度搅成一团浆糊。之后朱恩宥在公司前下车,目送载著范克谦的黑头车离开,好久也无法回神,如果不是唇上还留有他的温度,她真会以为自己是在作梦,碰触著自己的嘴唇,摸到上扬的笑弧。他的同意,让她高兴,而她更惊讶的是她竟然这么开心,这是代表著在她自己察觉之前,她对范克谦早就产生特殊的重视和情愫?所以当范老太爷提议她和范克谦交住看看,她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担心他并不喜欢她。她不是不以自己的意愿为优先,而是她的意愿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她没想到范克谦会同意,难不成他也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哎呀,不行再想,再想下去都乐得要飞上天。朱恩宥,振作!振作!赶快进公司打卡,不要再盯著老早就消失不见的车影像个笨蛋傻笑!……他说晚上会亲自来接她下班耶,嘻。还有九小时才下班,时间怎么跑这么慢呀?和朱恩宥时常闲聊而熟识的大楼管理员伯伯拍拍她肩膀,浓重的山东乡音打断朱恩宥一个劲的憨笑。“朱小姐,你公司的张先生比你早半步搭电梯上楼,身为员工的你站在这里发呆,这样好吗?”“咦?!”朱恩宥猛然惊醒回头,正好来得及看见载著老板大人的电梯无情地关上,老板大人的瞪视与冷笑成为惊鸿一瞥,消失在两片铁灰色门板之后。公司法规之一,员工不得比上司晚进公司、早离开公司,违者视同旷职。朱恩宥,旷职一天,确定。如果早上范克谦的告白——姑且称之为告白好了,虽然没有“我爱你,让我们共创未来幸福美满人生”这类甜言蜜语,但至少也是交往的楔子——让朱恩宥惊讶,那么隔了九小时后的现在,中原标准时间,晚上六点零九分三十三秒,范克谦提出的要求,就变成了惊吓。“还不把手伸出来?”范克谦等她从震惊中恢复已经等到不耐烦。“……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猴急的人耶。”朱恩宥很为难。她一跳上车,等在她鼻前不到五公分处是一只闪闪发亮的一克拉求婚钻戒——好吧,他没有求婚啦,只有一句“手伸出来,我帮你戴上”,接下来就是不太耐烦的“还不把手伸出来”那句。“反正早结晚结都是要结,何必浪费时间。”他怎么说得好像他从交往到求婚已经长达数十年的口吻,明明才过了九小时好不好……他和她还没手牵手进戏院看电影,或是穿著轻便到郊外踏青,还是开车去无人沙滩上玩起哈哈哈小宝贝不要跑、哈哈哈你来追我呀的甜蜜追逐……对不起,一切都是她在妄想,从早上和范克谦达成交往的共识之后,她就不断想像两人往后的相处画面。“我觉得我们应该先交往个一年或半年,彼此多认识……”手被他从背后拉出来,手指扳直,钻戒硬挤进去指节间,牢牢嵌住。如果他对她说今天晚上就有场婚礼等著她,她也不会更讶异了,他的办事效率快得让她傻眼。“明天去公证。”当他如此宣布,朱恩宥还是微微吃惊了一秒,吃惊的是他比她想得还要有耐心,是明天,不是现在呢。“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她真的不懂,从决定交往到决定结婚,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耶……“我不想等。”这四个字,像是拍案决定了一切。他不想等,是因为他很想赶快和她结婚吗?他这么这么这么这么这么的喜欢她吗?女性的自豪和害羞同时浮现,朱恩宥一直瞅著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到她的猜测,但他那张扑克牌脸一定是已经维持了三十多年,严重定型,所以她没能挖掘出他太多表情。总是没有表情的男人,把笑容当成稀有品的男人,从一开始让她觉得很可怕难以亲近,到现在变得不再使她恐惧的男人……看著他,她无法挪开眼了,不是因为他长相英俊,而是他在她眼前无限放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独占,越来越特别,他没有改变,变的人是她,因为她看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要再矜持一点,拒绝他的求婚——明天怎么可以去公证呢?明天要上班,法院公证也不是说去就能去,还要事先申请登记,而且结婚的繁琐事项还那么多,不用几个月来做准备会办得一塌胡涂,光是订饭店就得在婚礼前半年处理好,婚纱呢?宴客呢?连提亲都还没呀……不对不对不对,还没手牵手去沙滩上玩玩你追我跑的追逐游戏,说结婚都太早了好不好!再让他追个几年,享受谈恋爱的酸甜苦辣,严词拒绝怎么到后来只变成软软一句“好”?朱恩宥对于从自己嘴里冒出来这种回答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公证结束的当天晚上,仍然不断想著这件事。躺在床上,右手高高举著,手指上的戒指闪闪发亮,像颗最明亮的星辰。今天在范家吃晚饭时,范家老太爷及少爷小姐们听见她和范克谦结婚的事,范老太爷是开开心心叫老管家开香槟庆祝,要她马上喊他一声爷爷来过过干瘾,少爷小姐们则是一个比一个嘴巴张得更大,久久无法合拢。然后范老太爷嘟嘴向范克谦抗议没帮她办场盛大豪华的婚礼,他只淡淡说,他没打算用公证结婚来打发她,之后的宴客酒席一定会补办,他不想让耗费精神、时间的宴席拖累了结婚速度。这么急呀?范老太爷说这句话时,笑得眼都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