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卢博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殷上道:“两位都是东沛旧人,说起来,还是孤这边这位位高一筹,不知加上他,殿下可允?”见殷上但笑不语,态度似有松动,湛卢忝大喜,扭头对江遗玉低声说:“去好好服侍亓徽世子罢,若是不得用,你知道下场的。”这话饱含威胁,江遗玉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可那女子自顾低头喝酒,并未朝他多看一眼。他默然咬牙,只能在众目睽睽中站起身来,一步步朝殷上的桌案走去。直到站定后,他才慢慢地折身下拜,体态纤秾,说出口的语气轻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殿下怜念弟弟,也请怜念奴罢。”他的自称让殷上手中一紧,脸上的笑容消失,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湛卢忝。一国世子,就算沦为俘虏,又何至于此。见殷上眉眼间蕴起怜悯,湛卢忝志在必得地笑了笑,说:“殿下觉得,这交易如何?”殷上眼神凝在江遗玉身上半晌,才慢慢地和湛卢忝对上视线,说:“可以,但除了本就说好的令兹十五城外,我还要整个东沛。”“你!”先忍不住的是湛卢博,可他刚刚暴起,就被湛卢忝压了下去,低骂道:“如今东沛还在那逆子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少给孤坏事。”湛卢博不死心,还待劝说:“父亲!可是……”可湛卢忝却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骂道:“滚!”骂完自己的儿子,他才对着殷上道:“可以,待孤回到都城就撤兵,你可接手整个东沛。”闻言,殷上终于笑了笑,扭头对江遗雪道:“阿雪,去吧,好好服侍王上,别让我失望啊。”江遗雪乖巧地点了点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站起身,听话地朝令兹走去。湛卢忝见那画中青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容貌如仙似月,美撼凡尘,心中的贪欲被狠狠满足,笑容也透着一分邪意。大庭广众之下,他并未对江遗雪动手,只看着他柔顺地跪在自己身前,便伸手抬起酒杯,满意地和殷上隔空碰了碰。文书敲定,两国交易已成,此战俱休。————————————————入夜前,两国的王室就在护持之下退回了自己的城池。令兹此边城称作凤停城,其境颇大,就算日夜兼程也要行一日一夜,殷上并不觉得令兹王会连夜赶回都城。果然,夜半之时,林泊玉就传来消息,称令兹的王队暂歇在了凤停的驿站,并未向前,但防守森严,江遗雪还未有其他消息。彼时,殷上正在换衣备械,将粗布一圈圈地缠上她惯用的那把刀柄。林泊玉见此,犹豫地问了一句:“殿下,你不会要亲自去罢?”见殷上不语,像是默然,她忙道:“殿下,令兹王身边的守卫绝非善类,武艺不在我和晋呈颐之下,您三思啊!”殷上缠好粗布,语气不容拒绝,说:“我答应了会保护他。”林泊玉目光恳切,道:“殿下,您就让我们去吧,我们一定安全把郎君带回来。”殷上摇摇头,说:“他是我的人,真要权衡利弊,此刻不去救他才是最好的安排……公事上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让你们为我冲锋陷阵,可这件事弊大于利,损大于得,都是我的私情,你们任何人为其枉送了性命,我都会自责。”“好了,”见林泊玉还待劝说,殷上淡声打断了她,说:“我有分寸,也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若是有危险我会毫不犹疑的撤退,”见林泊玉一脸担忧,她温声地补充道:“我保证。”作者有话说:久等啦!知君仙骨无寒暑(2)◎令兹王死刀光血影◎凤停城的官驿重重把守,院内站满了令兹的兵卒。官驿早就被清空,高层房间的廊道内每隔几丈便站着一个持械的守卫,门前门后,楼左楼右,几乎水泄不通。其屋舍只零星亮着几间,一路往上,令兹王上湛卢忝下榻的房间正位于最高处正中,此时此刻,他的房间正洞开着,两列守卫持械而立,门槛之外,便站着他以一国之价换来的东沛王卿。对方只身着了一件普通的碧色交领帛衣,身无赘饰,一条素白的腰带在细韧的腰间扎起,绣着金丝铭文的衣摆又像开到最盛的花瓣的一样散开,随着他的行走似有光华流转。湛卢忝并未出声,坐在屋内的桌案后,用一种难以言表的晦暗眼神仔细地描摹着对方精致的面容——鸦黑的头发如绸缎似的垂在腰间,铺在肩头,肌肤细白如瓷,靡颜腻理,唯独瞳色是暗的,呈着绀青色,在昏黄的灯光中覆着薄薄的一层金光,极为冷澈,高挺的鼻梁弧度起伏,如远山群岚,嘴唇也是殷红的,饱满的唇线微抿,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他有着超脱性别的美貌,较之画像上的更为出众灵动。不,应该说,那令他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画像,大约描摹出了他三分的颜色。湛卢忝一时不愿动手,只喝了一口水,继续默然欣赏。不知何时,他身后骤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一动静让周围的守卫浑身一凛,兵刃震震。那站于门外的凤停官员见状,忙急声解释道:“王上放心,这只是官驿之景,并无危……”他话未说完,却被湛卢忝轻轻抬手打断,对方目光怔愣,盯着前方,慢慢地站起身来。此景原是凤停的官员巧思,知晓近日要迎王上,于官驿中庭置了一水景,以拟春色,即引水入高处,又使其盈坠,水流溅入其下花池,便是花满银塘,流香涨腻,再于楼中饰以灯火明灭,一时间又有重重似画,曲曲如屏之景。春雨生凉,碧霞笼夜,万丈红尘,唯一人遗世独立。此情此景,实在太过如梦似幻,还隐有泠泠水声传来,明明是饱含春色繁花之意,可隐隐绰绰的灯火映着青年一双绀青色的妙目,却丝毫不坠其脱俗之感,反而更衬着他如积雪莹莹,清寒肃肃,每一根发丝都好似流光溢彩,犹如高居云端的杳杳仙神。一瞬间,湛卢忝好似被摄走了三魂七魄,往前迈一步,就进入了一场乌黑的、深重的、甜美的梦境里。红粉骷髅,白骨皮肉。他既为王,仙神便也该坠入他怀。……见湛卢忝的眼神已经越来越粘稠,江遗雪笑了笑,露出了一个可谓惊心动魄的笑容,声音也如金玉掷地,看着在自己周边围成一圈的守卫,轻声开口,问:“王上这是想干什么?”湛卢忝恍惚了一瞬,神情滞涩,喃喃道:“放他进来。”闻言,一守卫放下手中的刀械,作势要上来搜身,江遗雪漫不经心地退后了一步,眼神越过人群看向湛卢忝,问:“王上确定要让别人碰我?”他尾音轻挑,似是请求,却又更像是命令,让湛卢忝觉得心口一窒,指尖发麻,仔细看了两眼他纤弱的身躯,直接道:“让他进来就是,不许碰他。”那守卫有些不赞同,转过身去道:“王上,这毕竟是敌国——”然而话未说完,就被里面不知道扔出来的什么东西打断,随即便是湛卢忝急促的骂声:“谁给你的胆子!孤的决定岂容你置喙!滚下去!”见身前的侍卫不情不愿地退开,江遗雪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衣摆扬起,脚步微抬,终于踏进了房内。湛卢忝并没有动,只依旧站在原地,眼神一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如同附骨之疽。眼看着江遗雪越走越近,他也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声音轻缓,似乎怕吓到他,说:“来,到孤这里来……”江遗雪一瞬间几欲作呕,强忍心中的恶寒,抬起双眸直直地看向湛卢忝浑浊又粘腻的眼神,指着周围的人问:“他们也要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