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方日久的僵持,边境的大小战也不断,但也只是胶着,并没有实际上的战线推进,更多像是互相试探。统领序戎大军的亓徽官员赵复,在先前提出火攻九祈的想法,近日来也一直在钻研此道,但不知为何,今年边境的气候并不似往常,反而多有阴雨,既然天公不作美,他们也没法逆天而行,故而火攻的计划也只能暂且搁置。夏至前后,久攻不下的桂宁被破,汀悉都城沦陷,汀悉王周瞻并二王姬周幸领百官及五万余兵向旧吾逃窜,一路北上去往氏白和周垣会师,为了稳定军心,周瞻以氏白、九祈、西充、旧吾四地为国境,重新收编了四国军队,派遣官员,同时自立为帝,称作昭平皇帝,入主了氏白的都城宝应,放言道周氏才是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室,亓徽一派乃是反贼,以此来招兵买马,振奋军心。然而即便如此,两国战线依旧在泓山城、安肃城之间游移,几乎毫无寸进。冬日快到的时候,殷上开始着手从亓徽、序戎等地调配粮草辎重,溪狄地处亓徽的北部,气候比亓徽要冷很多,这也导致对于泓山城驻扎的军队会对各项后备辎重的需求更高,不仅需要棉甲、棉衣等物,还需加厚营帐、烧火盆,各个事项不一而足。近一年毫无进展的战事也加速消耗着两国的耐心,当一场战事看不到尽头的时候,不论是兵卒还是统帅,都会难免开始焦躁。她们都等不了太久了。……昨夜下了场大雪,晨起的时候,整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殷上便没去晨练,找了些细枯枝捆在一起,做了个简陋的扫帚用来扫雪。半个时辰,只扫了营帐门口一片地,几个昨晚值夜的兵卒见状便过来帮她,被她勒令回去休息。扫差不多的时候,她便随手将扫帚放在了一边,席地坐在这冰天雪地里,沉默地看着远处灰暗的天际。江遗雪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从怀中取出两个烤热的干饼和一个水囊,递了一个给她。她也没说话,伸手接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营帐外就着水囊一口口吃完了手中的干饼。殷上被冻得双颊发红,蓦然想起了二人离开定周的那一年冬天。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冷,二人横渡沛水,河水刺骨,几近穿心。殷上看着远处营帐上的积雪,突然问道:“你说,婆婆还活着吗?”江遗雪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顿了两息,才道:“郑小南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殷上道:“可是他还那么小。”江遗雪握住她冰冷的手,说:“他会长大的。”殷上蜷了蜷冻僵的手指,勉强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开口道:“……若此战不胜……”若此战不胜,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徐弗和郑小南。她声音轻得下一息便散在了风里,江遗雪没能听清,却从她的瞳孔里看出了那一丝几不可察脆弱和迷茫。用力扣紧了她的手,江遗雪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说:“不论结局如何,前路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一起。”她回握住对方,也笑着应道:“好。”————————————————隆冬的时候,有很多来自南境的兵卒受不了北境的严寒,几乎无法参训,越是这种情况,殷上便越觉得周垣会趁此机会进攻,毕竟虽则汀悉也属西南之国,但她毕竟还手握北境的军队,若是此时攻来,他们也难说可以招架。一时间,整个营地都有些人心惶惶,殷上便命人加强了巡防,就近从泓山城周边的城池调配了伤寒防冻的药材以及得用的大夫。可殷上深知周垣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果然,一日天将亮时,泓山城外就传来了震震的马蹄声,敌袭的钟声响彻整个营地,殷上在军中这几年,睡眠也越来越浅,几乎第一声就把她震醒了,立时翻身起来,披上外甲,甚至来不及看身边的江遗雪一眼,便匆匆持械冲了出去。彼时迎战的大军是早就排布好的,不过一刻时,大军就在城门口迅速列阵,城楼上的弓弩兵也已就位,湛卢真、李迁、薛其敏、池梧四人各自领两万兵马,各军齐备,整装待发。随着瞭望塔上打下的信号,殷上立时喝道:“开城门!”巨大的城门应声而开,远处奔腾的人马在天光的映照下像是一团团烟尘,朝其滚滚而来,殷上一马当先的冲出城门,抬臂举械,号令千军。几息之内,两军就厮杀在了一起,一时间杀声震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和如雨的箭矢,难以分清敌我。周垣此番也亲自出战,手持一银枪朝她冲来,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两人之间招数缭乱,寻常人并近不得身,周垣全神贯注地与她交手,待靠近时扬声道:“你我二人也算同窗多年,何必如此你死我活!”殷上神色未变,并没有接她的话。周垣继续道:“眼下天寒,我有北境重骑在手,你又何必负隅顽抗。”殷上依旧不答,手中锋利的长剑与她的枪头撞在一起,力道之重甚至冒出了点点火星。周垣笑道:“你是有才之人!若你愿意臣于我汀悉,我亦可保你后半生的权位,不叫你亓徽之势折损半点。”殷上手中收势,策马后退半步,利落地旋身在马背上转了半圈,刀剑向前用力一划,竟削掉了周垣胸前的几块鱼鳞甲,对方惊险后撤,听见殷上冷冷道:“废话真多。”她表情也瞬间冷下来,目光像利刃一样射向她,道:“放在眼前的机会不要,非要自寻死路。”言罢,她动作也狠厉起来,招招致命地朝殷上袭去,不仅如此,殷上的东西耳侧也骤然出现了数支冷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她神色一凛,忙后退了几步,离开周垣的攻击范围,先挥刀格挡各方的来箭,彼方晋呈颐也正在她不远处,眼见一支箭羽就要射中她后心,忙厉声喊道:“殿下!后面——”殷上立时反应过来,身子整个往马背上一伏,那一息似乎被拉长了数倍,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待起身后,那支闪着凛冽冷光的箭簇已经从她身后划过,狠狠地钉在了周垣的马前。见四周的冷箭不断,晋呈颐立刻策马上前,护持在殷上的身侧,眼神迅速扫过周围,很快便发现冷箭的来源——是几人持盾形成的小队,将一放箭的弓兵护持在中间,于战场边缘不断移动放箭。他眼神一凛,立刻从马背一侧拿出了弓弩,用力一踩马镫,使自己短暂的立于马上,紧接着盯着一处移动的盾塔,毫不犹豫的发出了一箭。那箭矢宛若流星,穿过层层厮杀的人群,竟从那盾塔的缝隙中穿了进去,一箭便射中了弓兵的眼睛,那塔也顿时如黄沙一般散开,被冲去的兵卒斩于剑下。殷上心中为他喝了声好,朝他挥剑道:“我掩护你!”言罢,她便立即策马朝他冲去,为他斩灭周围上前的敌军,晋呈颐跃其马背,几乎箭无虚发,一个接一个的打散了那些盾塔。周垣也为其箭术所震慑,待见其将弓弩对准了自己,也登时眉目一凛,生出几分慌乱来,连连向大军身后退去。晋呈颐又连发几箭,杀了挡在周垣身前的几个兵卒,见快没箭了,又将弓弩放回马背身侧的箭筒里,继续举刀向前杀去。不知是否因为刚刚晋呈颐的数箭震慑住了敌军,整个汀悉大军竟逐渐开始势弱,围着周垣等人边战边退,见状,亓徽大军也越杀越勇,纷纷朝前冲去,湛卢真更是连斩数人于马下,一刀解决了其中一个身着披风的将领。可当追敌至数里之外时,殷上却隐约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忙举旗示意大军止步,正当湛卢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之时,身后的泓山城却传来了数声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