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门关上,周相寻才对殷上道:“我送您。”殷上依言与她向门外走去,想了想还是道:“此事错不在个人,感情之事纠葛繁复,是我未能及时洞察,才至今日。”周相寻感激地笑了笑,行礼道:“殿下不怪阿灵,还愿给他帝卿之位庇护,已是天恩,臣也感激不尽。”殷上沉默了几息,道:“你以前,不会叫我殿下的。”闻言,周相寻脸上的笑意也僵了僵,道:“如今您毕竟是殿下。”殷上道:“你知道为什么定周之战伊始我要去往溪狄以求合作吗?”周相寻顿了半息,放下行礼的手,泄了一口气,道:“因为我。”“对,”殷上点头承认,道:“当时王后娘娘虽然替先储君报了仇,但定周势弱,几近无用,溪狄大势又被你父亲把持,你其他几个姊妹兄弟也是虎视眈眈,可以说,当时我向溪狄以求合盟,除了利用周氏之名声援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直到打到令兹之战,你父亲开始真正惮于亓徽,给了你这个徒有虚名的世子兵权,你这才带着兵赶到入渠城,与我并肩作战。”殷上继续道:“不论谋划,不论钱权,我择溪狄而盟,一开始只是为了你……不仅是我们自小相伴的情意,也是因为你心思纯善,直来直往,我信你不会背叛我,婚约只不过是加固这种信任的砝码罢了。”她眼里透出一丝失望,道:“可事到如今,你我也要君臣而论了吗?”周相寻眼里似有薄光,咬牙道:“阿灵此际……”“他是他,”殷上出言打断,道:“那你我的情分呢?”一时间,周相寻眼里似有挣扎,看着殷上平静温和的眼眸,崩溃地捂了捂眼睛。她与殷上、江遗雪,乃至周垣、郭长垚、湛卢博、奉肇青……有多少人已经埋于泉下,尘泥销骨,又有多少人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可是曾几何时,她们也不过是半大少年,一同在璞兰台中习字练武,一起在懿安繁华的街道中穿梭打闹。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出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着身为质子的每一天,期盼着有一日能早日归家,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再也没有比在璞兰台更糟糕的日子了。可韶华易逝,时光如水,时至多年后的今日她们再共同回望,那竟是此生中难得平静安谧的岁月。“好好的,”殷上没再说什么,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说:“来日去往溪狄,还望你能践行旧年之诺,邀我共览美景。”周相寻破涕为笑,伸手与她用力相拥,一口答应道:“好。”————————————————殷上赶在黄昏前回到了少天藏府,匆匆休整了一下便再次去往了宫中,今日初一,按照往年本要祭祖,但今年是中亓立国初年,祭祖之事也挪至了二年初一,也就是去岁殷术于定周受禅登基的日子。到蘅芜斋的时候,晚霞逐渐隐没,天色渐暗,殷上脚步匆匆地踏入宫内,发现微生胥面色不虞地站在殿门口,见她进来,沉声问道:“做什么去了?”殷上见父亲好似有些生气,不明所以道:“周相寻来了,我送周相灵……”“碰!”内殿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倒地,突兀地打断了殷上的话。微生胥侧头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看着殷上,道:“陪周相灵去了?”“不是啊……”殷上下意识地否认了那个陪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思忖了半息还是道:“勉强也算吧。”言罢,她抬步往殿内走去,道:“我去看看阿雪。”微生胥伸手拦住了她,先向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一句:“你先去问问郎君要不要见。”“怎么又问?”殷上道:“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微生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几息过后,那侍从出来道:“殿下,郎君说让您请回吧,他不想见您。”殷上眉头一蹙,道:“这又是怎么了?昨日我来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父亲你又和他说什么了?”微生胥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道:“这也怪我?你不如先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罢。”殷上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做什么啊,我都是把事情解决好了才来的。”微生胥不为所动,道:“既然他不肯见你,你就回吧。”闻言,殷上顿时沉默了下来,好几息后和突然抬头和微生胥对视,笑了笑道:“父亲,我还没吃饭呢,我饿了。”微生胥眉眼微松,道:“那就去你母亲那吃。”殷上道:“父亲你也没吃吧,不如和我一起?”微生胥看着她的笑容,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最终还是道:“也行吧,吃完你就回。”“没问题,”她侧身抬了抬手臂,道:“父亲您先行。”微生胥让侍从守好殿门,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见殷上确实乖乖地跟自己向前走着,勉强放下了心,视线转而落在前方。“殿下!”谁料二人还未走出宫门,身侧的侍从便突然叫了一声,微生胥心下一跳,忙侧身去看,却见殷上像阵风似的迅速跑远了,看着那个正欲闯殿的背影,立刻怒喝道:“殷上!”见她未有回头的意思,他便喊道:“拦住她!”微生胥殿门口的侍从显然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拦住了殷上,她见正门难闯,立刻转身踩着殿门口的楹柱掠上了屋顶,踩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看着其下怒气冲冲的微生胥。“下来!”殷上难得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扬声道:“父亲,接下去的场面你也不好在旁了,去找母亲吃饭去吧。”言罢,她即刻转身,踩着屋檐向殿后掠去,微生胥登时反应过来,跺着脚对那侍从道:“后殿窗户!快去!”都当太子了,这种耍无赖的小把戏也用,成何体统!微生胥气得不行,抚着胸膛舒缓自己的怒气,几息后那侍从慌忙来报:“帝、帝君,殿下已经闯进去了……”微生胥骂了一句废物,当即抬步往殿门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咬了咬牙退回来,转身带着侍从离开了。……殷上闹这么大动静,江遗雪自然也听见了,刚要走到门边侧听,去听见身后窗户开阖之声,他心下一跳,回过头去,便见殷上正抱臂斜斜地倚在窗口,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她好漂亮,光是站在那,就无端地吸引着他,江遗雪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扑进她怀中的冲动,可思及她刚刚的话,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今日又是一日没来,却还是在陪周相灵。他握了握拳,难言心中溢满的酸涩,转身就朝门口走去,然而正当他要打开门的一瞬间,一只手臂从自己后方伸了出来,用力地压在门框上,刚被启开一条缝的殿门又被关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江遗雪僵着身子不敢动,听见身后殷上沉声道:“又想跑哪去?”他不说话,低下头沉默。察觉到她伸手揽住自己的腰,江遗雪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双手下意识地扶在她的手臂上,声音都是颤巍巍地,道:“你、你做什么……”殷上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个反应,只好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收手退开了一步。见殷上抱着手臂离自己这么远,江遗雪咬了咬牙,轻轻倚靠在门上,感觉绷带下的伤口又在隐隐发痛。“你又哭什么?”听见殷上的询问,他才知道自己哭了,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满手水渍。……怎么这么不争气,哭有什么用,反正她不要你,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他捏紧自己的指尖,侧过脸去,哑声道:“不用你管。”殷上道:“昨夜不是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又生气了,可是嫌我今日来晚了,那是因为我送周相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