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岁光景的女儿踞在她的旁边,戏弄着乌黑的帆布背囊。女丐把衣裳卷好了一次,好像不如意的光景,打开来重新再卷。
衣裳卷好了,她把来围在腰间了。她伸手去摸布囊的时候,小女儿从囊中取出一条布带来,如像漆黑了的一条革带。
她把布囊套在颈上的时候,小女儿把布带投在路心去了。
她叫她把布带给她,小女儿总不肯,故意跑到一边去向她憨笑。
她到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啊,她才是一位‐‐瞎子。
她空望着她女儿笑处,黄肿的脸上也隐隐露出了一脉的笑痕。
有两三个孩子也走来站在我的旁边,小女儿却拿她的竹竿来驱逐。
四岁的小女儿,是她瞎眼妈妈的唯一的保护者了。
她嬉玩了一会,把布带给了她瞎眼的妈妈,她妈妈用来把她背在背上。瞎眼女丐手扶着墙起来,一手拿着竹竿,嘚嘚嘚地点着,向福煦路上走去了。
我一面跟随着她们,一面想:
唉!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那围在腰间的两件破衣,不是她们母女两人留在晚间用来御寒的棉被吗?
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人生的悲剧何必向莎士比亚的杰作里去寻找,何必向川湘等处的战地去寻找,何必向大震后的日本东京去寻找呢?
嘚嘚嘚的竹竿点路声……是走向墓地去的进行曲吗?
马道旁的树木,叶已脱完,落叶在朔风中飘散。
啊啊,人到了这步田地也还是要生活下去!……
我跟随她们走到了静安寺前面,我不忍再跟随她们了。在我身上只寻出了两个铜元,这便成了我献给她们的最菲薄的敬礼。
一九二三年冬,在上海
寄生树与细草
寄生树站在一株古木的高枝上,在空气中洋洋得意。它倨傲地俯瞰着下面的细草说道:
&ldo;你们可怜的小草儿,你看我的位置是多么高,你们是多么矮小!&rdo;
细草们没有回答。
寄生树又自言自语地唱道:
&ldo;啊哈哟,我是大自然中的天骄。有大树做我庇护,有大树供我养料。我是神不亏而精不劳,高瞻乎宇宙,君临乎小草,披靡乎浮云,揖友乎百鸟。啊哈哟,我是大自然中的天骄。&rdo;
一场雷雨,把大树劈倒了。寄生树和古木的高枝倒折在草上。细草儿们为它哀哭了一场。
寄生树渐渐枯死了。每逢下雨的时候,细草们便追悼它,为它哀哭。
寄生树被老樵夫捡拾在大箩筐里,卖到瓦窑寄生树与细草里去烧了。每逢下雨的时候,细草们还在追悼它,为它哀哭。
一九二四年,在上海
再上一次十字架
若渠:
《狮吼》一号接读了,信亦同时接到。谢你。
我自四月初旬来日后在四月尾间曾往东京一次,到东京时候知你已归国,好像是何畏兄告诉我的。